踏入土楼一楼的回廊，她停了一停，从下而上的清凉感觉令她略微有些吃惊，她低头看看，脚上穿着的仿绣花鞋式样的休闲板鞋居然消失不见。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阳光之下的天井里，发现这款现实里自己实际上买不起的鞋轻薄舒适的感觉又回来了。租用这款带穿戴体验数据的知名品牌复古鞋虚拟产品也是要付月租的，幸亏租金对于一个有一点兼职的高中生，她还勉强课得起。
再踏进带有木制栏杆的圆圆回廊范围，果然——参数设定成室内自动脱鞋吗？
倒也方便。
再回到室外，她盯着不远处客家民居里经常能见到的鸡笼里的母鸡看了好几眼，那只鸡也很有灵性地回瞪着她。
莲：盯～～
鸡：鸡~~
思考了一会儿的她走过去提起鸡笼返身踏进土楼——
然后发现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包油纸包着的盐焗鸡。
她已经知道这些古怪是谁搞出来的了～
盐焗鸡的香味直冲脑门，让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好吧，晚饭的菜就决定是这个了。小无啊小无，你给我等着。
她打开物品收纳界面，把这包盐焗鸡丢进空格子，往楼梯的方向信步走去。
BGM是这里『居住』的女孩子们都喜欢的令人放松的轻音乐，今天的是华夏古风。
在圆圆的一楼回廊上，有另一个女孩子正悠悠地移动过来。女孩子有着一头柔软的长发，微微有些波浪卷，身上穿着客家的蓝染大襟衫，袖口还有围身裙的胸口和裙摆上都绣着小小的白薇。
走廊上飘着一种药草的清香，女孩子正拿着扫把，殷勤地打扫着一楼围廊一尘不染的地板。
即使是浑身上下哪都不露的装束，也掩盖不住她姣好的身段，可惜作为努力家的她，最初创建游戏账户的时候选择了“药师”这个角色，本想着在游戏世界悬壶济世，结果因为太过于钻研角色特性，痴迷升级，有一天阴差阳错中获得一本不知由哪个自由游戏开发者写出来的中医宝典“本草化义”，修炼之后属性值全满，得道升仙——才有鬼了，走火入魔，HP变成负值，升级出了游戏角色的隐藏属性——不死药尸。
拥有不死身和百毒不侵的体质，浑身散发着中药的清香，狗经过都会皱起鼻子。
因为身上这股味道，自然也无法好好融入虚拟社区，正每天唉声叹气。
长长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平常总是毫无气势地看着别人，兴趣缺缺的样子，连虚拟形象都摆脱不了这副模样。
莲经过她身边问了一句。
“小无呢？”那个总能躲在游戏摄像机视角边角或者白薇身后腹黑地瞧向别人的小丫头呢？
没有回应，她在白薇眼前抬起手晃了晃，没有反应。
看样子角色还是在待机的状态，主人没有上线。
她左望望，右望望，趁没人在，在她脸上偷香了一口。
“嗯，今天是川贝雪梨的味道吗？”莲舔了舔嘴唇，走上长长的楼梯。
楼里面房间的布局倒是大体没有变，不过姐姐们的房间好像都变成在三楼了。莲在二楼转了一圈才发现——是因为围龙屋？
莲爬上了三楼，赤着脚在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吱呀吱呀地走动令人无比惬意，凉爽纯粹的触觉从脚底扩散到身体各部分，还有一种年久失修的摇晃感，让人有点心玄玄，调教这里的虚拟环境参数的简直是鬼才。
她站到挂着红色同心结的房间门口，毫无意义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还习惯性地取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容姿——接着便是一愣，镜子里的虚拟出来的自己并没有现实里那难看的雀斑。
莲敲敲自己的脑袋，再敲了敲门。
每当要跟姐姐见面说话，总会犯各种迷糊。
没有回音。
“嘎～”
莲等级极高的战术雷达突然有了感应，把她吓了一大跳，果然，这丫头就在这里！！
能接近到如此距离才“故意”让她发现，在这栋建筑范围内，除了上阶的姐姐们，就只剩下这个小鬼头了。
头发上夹着太极图样的发饰，此时装束和楼下的白薇几乎一模一样、身形矮小的少女，大家对她的爱称是“小无”，此刻正从离这里十几米开外拐角处的大酒坛后面探出半个身子。
莲退后一步，发现这丫头就离开了广角的摄像头角度，不在她的玩家视线内了，果然计算精准。
只见她举起手指了指视角的右上角。
“什么意思？”
莲此时发现自己的视角右上角有一个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图标，打开看看，弹出了一幅这个土楼的小地图。
上面标识着土楼内的人物位置和在线状态。
拖着扫把的Q版白薇还在一楼晃来晃去，形象是灰色的，代表没有上线。三楼的她和小无在线，和她一门之隔的红炎姐姐在床上睡眠中，小Q 版可爱地冒着ZZZ，差点让她死去一秒钟，可惜人物状态也是灰色。
“是吗？姐姐不在吗？”她遗憾地把头靠在门上，手扶着门把手，如果这时候把这道门打开，会看到什么呢？
地板的凉意从脚底一点一点渗到心里。
应该什么也没有吧。本来这里也不是现实世界。
好想听到她冷淡的声音啊。哪怕从网络传送过来，二进制信号再经过声卡解析，通过自己便宜的学生耳机传入耳膜，早已失真了不知道多少重。
不知道失意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盘踞在这幢建筑里的小小黑客——小无早就不知去向。
“春启？”宇文式盯着少女眼镜后面黑澄澄的大眼睛，觉得有一种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般的魔力——他正在听取这位「星构师」关于『战术框架』更新的建议。
“吾等舰队作战程序所用之框架乃「春」是也，原为Interface21所作之轻量级框架，用于装配各战术级模块，协同各种功能库，遵循依赖注入原理，依赖关系交由容器……降低航行、战斗等程序的组件耦合度，可根据不同宇宙战场景切换技术栈，然经过这许多年迭代，其适配繁琐、设计臃肿、缺乏弹性之不便日显，已与‘轻量级’背道而驰，升级『春启』架构，有许多好处，例如简化操作，减少装配项，缩短操作时间，自动化配置感知所需功能组件，简化了依赖的版本管理……”配合上珠算子松懈之时微微的口齿不清，这一段介绍简直是来自地狱的碎碎念。
“且住，只说需时为几。”
宇文式看到舰桥上各人仿佛回忆起中学课堂上老师的絮絮叨叨而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打断了这过于冗长的技术性科普。
珠算子·愛波珂丝不满地嘟了嘟嘴。
“主量子计算机云核心模块需一刻钟上下，绝不过20分钟，吾军攻与守之模块皆已陈旧，”她从加入舰队以来就不断地抱怨舰队硬件的落后，“之后交于各战术编队AI作舟即可。”
宇文式右手扶着侧脸，手肘支在舰长座椅的扶手上。整个舰桥的人都看着他，等着结论下达。
「星算师」的时间是无比宝贵的，在作战中他们没有一秒钟会停止计算和思考，变幻莫测的战场态势中，他们的脑子哪怕歇一秒钟，也可能把舰队的命运拖入深渊。
他从敞开的舰桥观察着这个宇宙空间中整个舰队的动向，战斗已经停止一段时间了，舰队进入休整和补充、维修的状态，在星系中松散地延绵了0点0几个光秒，如同咖啡里散落着的形状不规则的肉桂粉末。
他露着厌恶的神色与大脑中的辅助AI交流了几毫秒。
“1800光秒观测半径内可有超光速航行之痕迹？”
“无。”「观星师」仿佛早就预料到舰长会有此问，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量子网络海中超光速航路 之坐标与本舰队戒备范围内重叠之处？”——据银河律，非战场空域进行超光速航行需先行在量子网络中上传航路路径进行公示，以防止发生超光速碰撞这种惨剧。
“无。”
那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脑海深处盘旋，虽奇异却又并不扰人，是自己体内的AI在发出某种有规律的时钟振动吗？
自从帝国将他们作为实验体把AI芯片植入大脑以来，屏蔽大脑中由AI混入的思维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甚至出现过因不适应症状而自我了断的案例。
『辅助AI』可以极大增加知识的检索、分析速度和人脑的即时计算速率，甚至能协助人类进行情绪控制，令战斗人员极限适配宇宙战千变万化的状况，使帝国的采用分布式作战单位的云计算战术得以称霸银河。
宇文式的舰队目前处于近乎独狼的状态，每个战役之间的间隔短而又短，几乎不可能找到百分百安全的补给地点悠闲地进行舰队系统升级。
辅助AI并没有给出否定的意见。
“允行。”
“各单位留意，中军帐有令……”珠算子嘴里衔起一串糖葫芦，看样子在获得同意之前——
式猜她早已开始运行升级了，无奈地摇摇头。
这里拥有原来帝国军中更自由的风气，倒也令他稍感惬意。
“观星师，加强周边宙域哨戒。”他向扫把头的「观星师」方向说。
「观星师」事务性地点了点头。
他相信这个话语不多却是最是舰桥上最值得信任的人也早就开始紧紧盯着周围的情况了。
“进度——30%……40%……”珠算子每隔一段时间便进行一次进度汇报。
宇文式看着自己面前其中一块「牵星板」上的进度条，百分比的上升速率非常均匀，目前一切顺利。
舰队的其他补充维护工作的进展也不错，他计划等一切完成立刻脱离这片空域。
自他们从帝国叛逃以来，无论在多么边缘的星系兜兜转转，所遵循的铁律都是“此地不宜久留”。
又开始了，这奇怪的律动，不对，已经不单只是律动了，是一种人类在和着这奇怪声音并行发音的表现形式。
整个舰桥的人都带着诧异的表情在看着宇文式。
并非只是他能听到。
“此为何物？升级程式自带某种振动频率乎？”
“怎有可能？”珠算子白了他一眼，她的表情却带着明显的慌乱。
“舰内用于通讯的扬声模块被这声音占用了，是从外部进来的！！”
宇文式面前的十二块「观星板」全部在他正前方展开。
“一等战备！一等战备！”
“敌舰抵近！距离180光秒！已脱离超光速航道！”从未听过「观星师」如此慌张的声音，在警报大作的舰内响起。
“为什么一直没发现！”简直不可思议，居然有敌军舰队几乎贴到脸上来了才被察觉。宇文式的五官几乎扭到一起，生物科技优选育种的宇宙时代里都称得上一流帅气的脸活像是古地球时代突然被通知要召开家长会前的学生一般出现了些少返祖现象。
“更新进度！”
“哨队骚扰敌军侧翼，前军展开！所有维修中止！战术模块自主充能中止！全舰队整队，准备作战！”
慌乱只会持续一瞬间，他们脑中的AI会光速发挥镇静作用并进行应对。
“系统被黑了！”珠算子·愛波珂丝惊恐得瞳孔放大——如果有哪位意志薄弱的男士此时被这对黑眼珠凝视，很难不会上瘾，“这段音律，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通讯信道，居然是音频格式的木马！怎么可能！”
“更新进度！！”宇文式一边批准迎战命令，一边对着珠算子提高了声量。
“75%，不可能在与敌舰交战前完成！”
“对作战的影响！！立刻评估！舰队「星构师」珠算子·爱波珂丝！”
“之前的战斗各参与战术模块消耗过大，充能均不到50%，作战时间无法保证！”围绕着以宇文式座位为中心的「中军帐」的舰桥「星算员」纷纷上报情况。
宇文式面前的「牵星板」在不断地变换显示图表和位置。
紧急时刻，舰桥各人便不再有余裕以帝国官话交流，而是采用星系间简练直白的白话文。
“各战术分队，战术模块不足，无法构建队形，是否以游击战战术进行防御？”
“优先保护量子计算机云，中军转向面对敌舰！全舰队列阵——「偃月阵」！”
舰队旗舰的后方，有一个由许多光点组成的蜂巢形状的物体，是舰队的分布式量子计算机云，如果比喻宇文式这艘旗舰是舰队心脏的话，这台量子计算机——就是舰队的大脑。
“敌舰位置！！”
“170光秒，坐标系八卦图，兑位，参照物天鹰座Altair,先锋哨兵只观测到一艘舰！！”
“更新完成前，无法进入作战状态，战术模块需重编译！回退时间不足，无法回退！”
“能否停止更新！”宇文式活像是几千年前的野蛮人类面对原始PC时的外行人士在提问。
“更新无法进行回退！”珠算子则像是几千年前电脑城里给客户组装PC的实习野蛮人大学生一般再次回答。
“只有一艘敌舰？”
“织女型高速巡洋舰，和本舰几乎同系列。”扫把头的「观星师」此时也只是一台无情的答问机器。
能够做出决断的，只有「星算师」。
“一艘战舰，就直冲向我们？诱饵吗？”宇文式看向其中一台「牵星板」，循例派出去的「轻骑兵」巡逻卫星的高倍数光学望远镜已经能清晰捕捉到这个高速移动的舰影。
然而……
“侦测到更多的超光速踪迹，远超我舰队的数量，已进入本星系！”
“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她在传达什么信息？为什么用这种语调？”宇文式的脑中有一刹那居然停止了一切演算——
是入侵的木马在模仿他熟知的声音吗？是谁的声音？脑海的深处突然冒出一种疑问，并非AI的质询，而是他的人类部分在热切地缅怀。
“160光秒！”
“收拢舰队，所有反物质引擎预热，30秒内进入超光速航行！”「星算师」宇文式当机立断启动了逃跑预案，并即刻将所有拟定的撤退流程和行动坐标传送给各岗位和各舰。
“战术模块和维修机器人无法在限定时间内完全回收！”
“无法回收的就地丢弃。”
舰桥所有人回头看了他半秒钟，连量子线路里繁忙的各舰通讯都静默了。
星算师从不会出错。这是帝国舰队的铁则。
即使从当前战场形势来看，以现有战力迅速击毁来犯的唯一敌舰后再回收所有模块全身而退可能也不会太迟。
然而「星算师」宇文式还是做出了决断。
“升级能否在抵达前完成？”这个问题明显是继续抛给「星构师」的。
“你的判断是——脱离超光速后，会立刻遭到围堵？”「星构师」珠算子一边忙着与各单位通信一边回应。
“可能性很大。”『星算师』的潜台词是——对方肯定已设好陷阱等着他们。
“……时间不够，你也知道，在进行超光速航行的时候，计算机的时间会变得奇怪——帝国也是闲啊，调集这么多兵力来追我们……”
“你应该早有备用方案吧？”宇文式不耐烦地在破折号前就插嘴了，之后的内容就变成了珠算子自说自话的碎碎念。
“『星算师』明察。”珠算子狡黠地舔了舔嘴唇。
“需时？”
“将量子计算机切入备用环境，我昨晚已经调试好了。”
“全舰队！进入超光速10秒前——10、9、8……”
珠算子还特意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式一眼：
“听说过Qusrkus吗？”她不会放过任何在自己的领域碾压舰长的机会。
话音未落，舷窗外的光线开始出现奇妙的物理变化，他们已经开始超越光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