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冷辉,烛红摇曳。
锣鼓喧天的喜意弥散开去,满眼都是灼热的红,人声鼎沸之间是一声声贺喜响彻。
三百里红绫铺就的长路直通宫殿。
徐未年站在堂前,一身如火的婚服贴身,反衬得他挺拔如松,两侧宽敞的袖口微微垂落。
他曾经总是习惯在袖口内藏暗刀,但是如今这般喜庆的场面,他却不得不舍了暗器。
“皇子殿下,吉时已到。”身边的侍官躬身施了礼,目光示意徐未年往前去寻那来人。
徐未年依言抬眼,一路鲜红的长绫之上,美人款款而来。
额上落一块鸳鸯绣文的盖头,艳丽的婚裙逶迤拖落在地面,沾上几分散落的红花,她好似分开琼枝,踏月而来。
徐未年认得她的。
太平司首座,陆惊微。
但是这一份婚,却不该是他的。
就连那侍官喊的皇子也不该是他。
他徐未年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一个刚刚才知晓他是婚宴主角的可怜人。
忙不迭换上一身大红喜服,仓促站上婚堂,披着假皇子的身份,看着万方来贺,难免有些恍惚。
真皇子跑路了。
跑得悄无声息,而他徐未年平日里不过是皇子的一枚暗卫,总是蛰伏阴影中以防有不知死活的刺客出手袭击皇子。
他擅长持剑握弓,擅长隐藏埋伏,却偏偏不擅长以皇子姿态长袖善舞,更遑论与谁结为至死不渝的夫妻。
想到如此,徐未年的唇角就不自觉抽了抽。
这就被推上了火坑。
他看那陆首座莲步轻移而来,也带着几分踌躇,想必也对这一门婚事心不甘情不愿。
可谁让两家长辈从小指腹为婚呢?
皇子殿下逃不掉这一份命数,就一走了之,推了他徐未年上台接过这一个烫手山芋。
良主难觅啊。
陆惊微是极美的,在神都也美名盛传,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徐未年也听过,只是从未有机会面见。
这还是眼下第一回。
可惜的是那垂落的鸳鸯盖头遮住了陆惊微的面容。
但他已能闻到淡淡的清娟香气。
两侧喝彩雷动,陆惊微轻轻抬手,烛火掩映下,她纤手如玉,骨节分明,偏偏肌肤呈现几分透明的苍白。
端是看这一只手,便能想象到盖头下的美人芙蓉面。
徐未年伸手搭住,只觉肌肤相接处细腻玉洁,但他指节蜷缩,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
皇子殿下不想成这一门婚,他徐未年又何尝想要?
那一身大红的婚裙勾勒着陆惊微姣好的身姿,裙摆散落到地面,行走间隐约与台阶擦响出轻轻的沙沙声。
她站在徐未年身前,虽只到徐未年颈侧,但气势却不落半点下风。
返虚初期的女修,太平司的首座,气场又会差到何处去?
徐未年甚至有几分自己面前凭空拔起一座巍峨高山的错觉。
不过也只是一刹。
徐未年再抬眼去看的时候,眼前那人似乎又娉婷依人。
“饮合卺酒。”主婚的侍官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
两盏合卺酒落在桌边,徐未年犹豫着接过一盏,缓缓环住了陆惊微的手臂。
交颈合卺。
满眼的喜意遮不住,徐未年看不得陆惊微盖头下的表情。
只知道这一盏合卺入喉有些烧得痛,连同胃都翻出来几分作呕的感觉。
暗卫不允许喝酒。
之前皇子的规定如此,徐未年一直以来都恪守条规,生怕醉酒误事,半点都没有沾过。
只是眼底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清醒。
合卺酒尽,洞房花烛时。
“恭祝皇子殿下大婚!”洪亮的祝贺声穿过整个大殿,绕梁三寸。
徐未年只觉昏昏沉沉,恍惚的身形被身边的陆惊微轻轻扶住。
盖头未揭,但是却有几分郎才女貌的般配感。
这一声而下,随即是百官千修绵绵不断的祝贺音。
贺礼纷沓而来。
徐未年眼皮跳了跳。
阵雪长剑,定影盘,蛇目明珠。
琳琅满目,单单是这送上来的贺礼中的一件,都几乎能抵得过他辛辛苦苦做了五年暗卫攒下来的身家。
这便是皇子的地位带来的吗?
面上含笑着收了礼,端着一张许久没笑的脸应和着大大小小的祝福,徐未年半个时辰后才终究罢了手上动作。
宾客尽欢,觥筹交错。
徐未年却被陆惊微扶着从大殿往洞房而行。
相比于大殿,洞房装点得更是喜气满满,放眼看去,几乎被成片的红灼伤了视野。
桌上的餐盘与酒盏规整的摆好,鸳鸯绣文的大床棉被毫无褶皱的铺展而开。
徐未年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只看着陆惊微缓缓坐到床边。
理应是他挑开的盖头,却被陆惊微先一步挑开。
盖头之下,她眉目淡雅,仙姿依然,点唇隐约泛着苍白,面上透着几分病色。
美到了极点。
就连徐未年都恍惚了一霎。
确实漂亮。
神都之中盛传的陆首座,的确生得清花堆雪,绝美宛然。
她勾唇轻笑,如同一束月下病梅盛放,开的满地月光凝霜,春意回暖。
“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皇子殿下真容,恕臣冒昧。”她扶着床沿微微施礼,眉眼低垂。
字里行间满是恭敬。
徐未年知道在陆惊微面前也该暴露自己假皇子的身份。
不过也暴露不了。
真皇子在时便很少出面,别说是陆首座,便是他徐未年,日日夜夜随在暗处的暗卫,都难得见过他几次。
所以陆惊微自然认不出他是假皇子。
要怪便怪那出逃的皇子殿下吧。
徐未年目光横移:“陆首座不必如此拘谨。”
端不出皇子架子,可是偏要硬拗,只好避免去看陆惊微。
“皇子殿下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而陆某蒲柳之姿,却幸得指腹为婚,倒是沾了殿下的光。”陆惊微声音轻微,透着几分鲜明的病态:“陆某肺经受损,一介残躯怕是会拖累殿下。”
徐未年虽未上过朝堂,但是陆惊微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能听得个真真切切。
心不甘情不愿,岂不是正和他意?
他徐未年何尝想要这一门凭空的婚事?
那真皇子金蝉脱壳,他暗卫的职责本应卸下,有这闲暇何必在此磨磨蹭蹭,不如出行云游,四下求剑。
而不是困在这樊笼之中,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