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之下,徐未年就静静看着眼前的陆惊微。
“当年世家之灾爆发时,朝廷依仗陆首座一柄春水刀才平了祸乱。倒是本王沾了首座的光。”
徐未年在早些时日,也从真皇子口中听过几分陆惊微的事迹,如今说出口顺理成章。
陆惊微的指节微微攥紧。
她那肺经受损,正是在那场世家之灾中落下的病根。
时至今日都未能康愈。
“陆首座是聪明人,我们之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徐未年眉睫微垂:“陆首座不满这场形同儿戏的成婚,本王也一样,但长辈指腹为婚已成定局,你我难以干涉。婚宴已办,酒席已散,整个神都的人便都知道你我成婚之事。”
这一番话说下来,竟自有了几分皇子的架子。
随着皇子五年有余,宫廷话术是听惯了,在陆惊微面前竟露不出丝毫破绽。
“殿下的意思是……”陆惊微刚欲开口,却被攀至喉口的咳嗽压了回去。
于是面色更显苍白,柳眉微蹙,琼鼻稍皱,如同寒夜中的一树病梅。
“面上夫妻,私下各自为生。”徐未年说的很直白。
他向来喜欢分的清清楚楚。
陆惊微咳嗽声止,眼皮一掀,那一双含水的眸子浮荡开一层涟漪:“这是殿下的意思?”
她陆惊微乃是太平司首座,太平司本就是朝堂下设的机构。
这一门姻亲不单单是所谓指腹为婚,更是假借皇子将太平司牢牢掌控的手段。
徐未年清楚,陆惊微自然也清楚。
更不用说早就看得通透,甚至都已经出宫绝尘而去的真皇子。
徐未年靠着床沿,一身大红喜服与鸳鸯床枕倒是应和得恰好:“这不也是陆首座的意思吗?”
神都传言皇子殿下应天运而生,乃是神仙中人,还未弱冠就已结成金丹,自是一代翘楚。
但哪里入得陆惊微法眼。
神都之下,万里长州之中,金丹以下,皆为蝼蚁!
更何况陆惊微身上的担子更重。
入了皇家的门,便是皇家的人。
她不得姓陆,改姓徐。
那她偌大的陆家又该何以为继?
神都之中三大家族,以宋家最盛,林家次之,陆家于此行列显得极为摇摇欲坠。
几乎全靠陆惊微一人扛起整座陆家府。
若是入了皇家,恐怕这一座陆家府就要垮塌了。
陆惊微哪敢?
累世构建而起的雕楼,陆惊微哪能坦然自若地旁观它一朝倾塌?
这一门姻亲,无论从何种视角来看,她都不该同意。
可是勾连的权势如何看得见她一个人背后的伤痛?
偌大的皇子殿如何容得下一个人的心酸?
如今徐未年提出的建议,正中她下怀。
假成婚便假成婚。
私下里照旧是臣对君。
如今朝堂老皇帝一心炼丹贪求长生,龟缩在那三方殿内不问世事,只剩太师与宰相共理朝政。
而徐晚凝,也就是真皇子,几乎算是当朝最具话语权之人。
就算现在不是君主,那也是早晚的事。
因此以臣对君的态势,也是理所当然。
短短几炷香之间,陆惊微就已经闪过无数思绪。
但终究归于对眼前皇子的赞叹。
虽然觉得神都传言皇子应天运而生有些夸张,但徐未年在她面前表现出的决断与镇定,都是极为难得的。
修行她也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金丹中期。
身上缠着隐约的剑气,很淡,险些连她都没能感应出来。
“今晚洞房就免了,陆首座想打坐便打坐,若是太平司内有事务要处理便去处理。”徐未年提点了一句,眼帘一落,视线不再落向陆惊微,自顾自静心修行。
陆惊微一怔,唇角轻轻勾起。
不愧为当今皇子。
“皇子殿下可是剑修?”
徐未年睁眼。
若说他是剑修,也算是,但这并非是他的主修。
他能成为徐晚凝的暗卫,也并非是靠着这一手剑术。
而是他的弓。
那一件浮金雕花弓,在他手上一旦拉满,便一定要见血。
便是以金丹修为狙杀初入元婴的修士也未尝不可。
百步之内,他的箭更快。
徐未年停了修行,抬眼:“修剑算来十年有余,资历尚浅,不敢妄称剑修。”
陆惊微端看着眼前皇子不卑不亢的姿态,眼角微微舒开:“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春寒刀意?”
徐未年的动作顿了一顿:“听过。”
春寒刀意,他自然是听过的,想来即便是神都之中也鲜少有人未曾听过,那是陆惊微的独门绝技。
一柄春水长刀,附上春寒刀意,刀芒闪过之处,便是人头落地之时。
“殿下,想学吗?”
徐未年愣住。
独门刀意,从来都不应外传,更别说是陆惊微这种级别的秘技。
此时突然提出来想要传授,一是看在他徐未年如今皇子的身份之上,二是为了他提出来的假结婚策略而弥补。
太平司历来就是为了拱卫朝廷,首座的刀意让当今皇子学了也未尝不可。
但是问题是,他徐未年又不是真皇子。
而且,你我今日方才成婚,你却又想做我师尊,是何居心?
看着徐未年有几分怪异的神色,陆惊微似乎也反应过来,只是敛了衣袖,面色稍艳:“不必以师徒相称。”
她也不想做太子傅。
不然关系实在太乱。
“那我想学。”徐未年也没有故作深沉,他如今的剑道都是死气沉沉的,也是当年为了做徐晚凝的暗卫特地学的一条剑道。
如今想起来,难免会有几分不甘。
因为一个徐晚凝便将一生的剑道生涯尽数葬送,哪里值得?
更何况徐晚凝都出宫逃跑了,他徐未年又何必继续尽暗卫的职责?
他又不是死士。
甚至他可以鸠占鹊巢,夺了良机,即便自命真皇子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对权势向来没有任何兴趣。
若是将皇子之位和春寒刀意摆在他面前,他宁愿选择后者。
陆惊微眼角轻轻挑起,笑得恍若一树病梅开:“殿下有意,是再好不过了。”
“陆首座愿意传授刀意,便不负这一场假婚。”徐未年拱手。
现在看来,便是坐个假皇子的位置也并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