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负皇子之位,可不纯粹是享受权势带来的优渥地位。
随之而来的是,徐未年一窍不通的朝政大事。
当今朝政被太师荧惑与宰相共同把持,从这高位两人指缝间落下来的,便是交予徐未年来处理的政事。
毕竟老皇帝虽然尸位素餐,但依旧存活于世,即便徐未年暂居太子之位,也不敢僭越。
便是之前的徐晚凝也不敢。
但即便是这些微末小事,落在徐未年眼皮子底下,也如大山一座。
上到清山宋家押送朝廷制器,要请求护卫要批准。
下到神都某处走水失粮,也要他徐未年来解决。
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眼前,让徐未年忙得焦头烂额,就连一直念在心里的修行都忘了。
一整日,点着一根残烛,独坐桌前,任凭月光洒满书页。
徐未年一拍笔,笔尖沾的多余的墨飞溅而去,洒了一片。
他是暗卫,不是朝廷命官。
他想学的是春寒刀意,不是为政方略。
窗棂外树影斑驳,门恍然被推开。
徐未年这才想起他已然成婚,虽然是一门假姻亲,但陆惊微依旧是要与他同住一处的。
他不再如旧时孤零零一个人。
陆惊微一身艳红的衣袍,领口绣着两朵暗金色的缠枝莲,末端用银线暗暗压住,月光落在她面上,依旧掩不住她那苍白而绝色的容颜,天生病态,却照旧冰肌玉骨。
太平司首座要处理的是事,可不比他一个假皇子要少。
“殿下还在忙着政事?”
徐未年看着眼前奏折刚刚被自己乱墨晕染,一时间也是失了火气:“杂事缠身,诸多不便。”
“殿下将来要承担的更多,可不仅仅是杂事。”
“将来?”徐未年漫无边际的伸手一指:“你说这江山社稷,未来一定要牵系在我一人身上?”
陆惊微沉默。
“殿下贵为皇子……”
徐未年抬手。
“政事我历来一窍不通。”便是徐晚凝在时,徐未年也没见过他处理过多少,最多不过是堆积,末了实在压不住才草草批了了事。
如此说来,倒也不会露馅。
陆惊微指尖蜷缩,缩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皇子殿下……并非不能学。”
徐未年看着她。
学?
真要他从头学起,为那真皇子背负职责?
他从小起便被当作暗卫培养,但并非如死士那般洗脑灌顶,反而保留了几分自主权。
说忠诚,徐未年觉得是谈不上的。
但是只要履行保卫职责,平日里修行,朝廷也会尽量给予方便。
他的心思还是在自己的修行路上。
徐未年已经为了徐晚凝学了一条阴暗的剑道,难道还要为他学匡济天下,治国理政不成?
不可能!
徐未年终究还是没开这个口。
对着陆惊微发火又有何用。
况且她一介首座,修行之上力压他不知多少境界,如今对他恭谨无非是因为皇子的身份。
沾了身份的光,还要撇开这身份。
徐未年都觉自己可笑。
若是有一日让他寻见了那真皇子,徐未年绝对不顾这五年暗卫之情。
陆惊微见徐未年面色忽明忽暗,也聪明的揭过了此事。
不愿理政,但是日后总有机会。
不必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利。
于是陆惊微眼皮一掀,一身长衣在窗棂吹入的凤下猎猎作响:“殿下既然不想处理这政事,便来修习春寒刀意也是好的。”
徐未年看了看桌上的笔砚,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长剑。
“要学春寒刀意,要先参透这意境。”陆惊微视线只是在徐未年身上转了一周,便能感受到眼前人剑上不断翻涌而出的杀气。
冰寒的,凌厉的。
“你这剑道……”
欲言又止。
徐未年把剑横在身前:“自小学剑便误入歧途,说来惭愧,学至如今也只懂一个杀字。”
陆惊微纤长的指尖搭在暗红色的剑鞘之上,末端散发开点点淡蓝色的光泽,沿着剑身一路攀升,直到笼盖住了整柄剑。
这剑是跟了徐未年十几年的,自然早就被他的剑道浸染。
陆惊微这么一探,只感觉剑身之中晕染的杀伐之意尽数倒卷回来,势如破竹。
这杀气。
“杀伐之意过盛,殿下修这样的剑道,有违天道。”
陆惊微收手的时候似乎被那杀意惊扰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两声,眉眼更为脆弱。
徐未年嗤笑两声。
谁让他修的这般剑道?
谁让他是皇子的暗卫?
这一条路既然走过开端,就不得不走到终点,就算陆惊微肯教他春寒刀意,但也充其量不过锦上添花。
无法更改他剑道实质。
他的道途早就敲定。
只是徐未年不想当着陆惊微面前谈论剑道的问题,而是四两拨千斤地转开了话题:“陆首座只管教便是了。”
陆惊微看他。
那一双桃花眼里带着淡淡的揣摩,徐未年只觉不适。
就仿佛自己的气机被锁定了一般。
“殿下要学春寒刀意,还是从琴曲开始练起。”陆惊微素手一抹,手边就显出了一张七弦琴。
琴身之上是松鹤图纹,浮动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徐未年坐在琴前:“这和刀意有何联系?”
“领悟意境之后才有资格说刀意。”陆惊微只是轻轻提拉着他的手落在琴弦之上。
陆惊微的肌肤柔软,带着一点暗淡的冷意。
“春寒刀意可不只是杀伐那般简单,等殿下有闲心弹罢一曲后,再论刀意。”
徐未年知道陆惊微说的是没错的。
但是这七弦琴。
若是换了此前的徐晚凝来,想必是没什么太大难度的。
可他徐未年不过是个假皇子罢了,对于所谓音律一窍不通。
宫商角徵羽,还不如他一剑杀出来的痛快。
眼见徐未年面露难色,陆惊微才挨着他坐下。
徐未年只觉呼吸间弥散开来一阵淡淡的梅香,美人落座,素手轻轻搭在他的指上,引着他一点一点摸索着琴弦。
生涩的音乐从他的指尖下流泻出来。
极有分寸。
徐未年倒有一半心思在几乎环着自己的陆惊微身上。
只是一个转目,便可窥见陆惊微眉眼低垂,鸦睫绵密。
美得惊心动魄。
“此后殿下若是不想处理政事,便每日跟着我学琴。”陆惊微翻开了手边的琴谱,指点着:“这几篇都得学会。”
徐未年看着密密匝匝的韵律琴谱,只觉头大如斗。
要坐稳皇子之位,终究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