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未年在弹琴。
指法比之最初已经好了不少。
陆惊微站在一侧摆弄着琉璃净瓶,瓶中的寒梅摇曳,瑞红的瓣落下几片来。
“殿下的奏折,写得可有些刁钻。”
徐未年停了琴,咳嗽了两声:“这不是为陆首座出气吗?清山宋家别有所谋,我若是看不出来,也枉为皇子了。”
陆惊微展颜一笑:“你这皇子也损得很。”
徐未年的答复实在让宋家提不出一点质疑来,太平司这里因缺少定影盘,追捕要犯不力。而宋家的炼器堂不愿供给定影盘,还寻思向朝廷借人手转移,徐未年声称人手委派到太平司之下,腾不出更多护卫,实实在在把宋家上下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不借太平司定影盘,也休想从朝廷借人手。
陆惊微想到朝堂上宋听雪面色阴沉的模样,唇角就止不住笑意。
只是此举虽然畅快,但是于太平司而言并无进展。
就算徐未年批了朝堂人手助力太平司缉拿要犯,但无法确定案犯方位依旧是悬而未决之事。
实际而言,只要拿不到定影盘,太平司的效率就会大幅下滑。
祸根还在清山宋家身上。
徐未年见陆惊微愁眉不展,也暂时放了手边的七弦琴:“我已练琴多日,近些时日还有要务,暂时搁置几日,不知可否?”
陆惊微抬眼去看他。
少年独坐灯光下,最初所见眉宇间的阴翳倒是散去不少,添了几分江南烟雨的诗情。
想是练琴所致。
陆惊微也没问徐未年口中的要务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徐未年的进步速度她看在眼中。
如今虽然名为夫妻,但是陆惊微也识相不去过问皇子的私人事项。
徐未年再看她一眼:“你肺经受损可有药物治疗?”
陆惊微眼皮一跳:“殿下莫不是要帮我寻药?”
“让你少咳两声罢了。”徐未年转了眸子,却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转眼看过去,竟觉陆惊微笑得犹如清花堆雪,如一树风中摇曳生姿的病梅。
“养肺的药物皆可,但是只能缓解,难以根除病状。”陆惊微纤手抚在胸口,似乎有些追忆:“这伤,还是当时被三大家主围攻时候留下的,三个返虚,就算是再神奇的天才地宝,也难救回根基。”
徐未年倒吸一口凉气。
三个返虚围攻。
虽然早就知道陆惊微的肺经受损是在当年的世家之乱留下的,但是徐未年几乎不敢想象被三个返虚修士围攻的场面。
而陆惊微仅仅是肺经受了伤,其余三大家主尽数被春寒刀意重创。
这时徐未年才猛然醒悟过来,陆惊微在他面前的小儿女态,不过是因为名义上是夫妻。
只有此时,徐未年才能从陆惊微身上感受到傲然仙道,一刀平定四海八荒的气势。
她不如她看上去那般弱柳扶风,藏在病弱喘咳之下的,是凛冽而又彻骨的刀意。
太平司首座当如是。
“我尽量为你寻些,记得照顾好自己身子。”徐未年收了案几上洋洋洒洒的笔墨纸砚,那一架陆惊微的七弦琴被放在最上,镇压着底下纷乱的奏章。
陆惊微没有回应,低眸,眼睫便在眉前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为她少咳两声。
倒是难得的说辞。
她陆惊微何时也要别人来心疼了?
假姻亲罢了。
——
徐未年提了床边酒壶就出门而去。
此刻夜色深沉,一道明月高挂天际,洒下些不温寒的月光来。
徐未年轻车熟路出了府邸,穿过神都那一条宽绰的万宁街,翻过熟悉的青石板,是一片冰凝的寒潭。
四周奇石嶙峋,月色下更是怪状恐怖。
徐未年倒是不怕,手里悬着的酒壶往那寒潭边上的石桌一放。
“深夜饮酒,不知国师可有意否?”
声音不大不小。
酒壶塞子被他随手拔开,肆意地扔进那片寒潭之中,香顺着瓶口逸散开来。
徐未年也不管有没有人答复,自顾自灌了一大口。
身边乍现一道鲜红人影。
“大半夜又寻我喝茶?”那人也不耽搁,便在徐未年身前坐下了,鲜衣一挥,一道茶盏便已经出现在掌中:“给我满上些。”
徐未年提了酒壶就满上了:“国师好雅兴。”
“隔几日便提着这盛满清茶的酒壶来我寒潭,好兴致的不是我,而是你徐未年。”她嗤笑了两声,但还是举杯轻抿一口。
茶香四溢。
“暗卫不许饮酒,见谅。”徐未年倒是洒脱的笑笑。
借着月色,能看见眼前人一身鲜红色劲装,勾勒着窈窕的身姿,青丝散在脑后,用一根月白色的发带束作马尾,明眸皓齿,恣意无比。
若是不说,没人能认得出她是当朝国师荧惑。
“倒是忘了祝你新婚快乐。”荧惑哈哈笑了两声,举着茶盏同徐未年相碰:“陆惊微那老女人滋味如何?同我说道说道。”
徐未年汗如雨下:“国师慎言。”
“往日里一口一个老不死叫那皇帝,也不看你小子有所慎言。现在反而恭谨起来了,是被那老女人迷昏了头不成?”
徐未年瑟缩了一下身子。
这偌大神都之中,也就眼前人敢用老女人称呼陆首座了。
荧惑亦是返虚修行,说起来也荒谬,徐未年当年误入寒潭,是荧惑邀他共下一局棋。
徐未年虽然不擅音律,但棋道也略通一二,当年徐晚凝在东宫学棋之时,徐未年在一侧也偷学了几招。
然而在荧惑面前诚然不够看。
但此后荧惑时不时便约他出来饮茶对弈,甚至扯着他去那万宁街上勾栏听曲。
今日倒是徐未年率先邀约。
“你那皇子身份竟然还没被戳穿。”荧惑摇了摇头:“这几日权势可还享受?”
徐未年叹气:“别提了,我宁愿抓那真皇子回来。”
荧惑拍桌大笑两声:“从来只见修士抵不过权势诱惑,堕入红尘染缸,倒是第一个见想要逃离的。”
徐未年擦汗:“无非徒惹凡尘,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聊这些无趣的事情。”
荧惑卷起衣袖,皓腕生辉:“那是所为何事?”
她愿与徐未年相识,是因为看见了大气运汇聚他周身。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