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和她的关系一直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遥远。
但这对过去的我来说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我不会允许自己对其他人抱有幻想,我也不擅长经营任何一段亲情或者友情。
我开不了口,我害怕我只要开口了,就有什么事情出错。
小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无论说什么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后来我不再尝试开口。
克制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对自己的克制,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的。
克制期待,克制悲伤,克制愤怒,克制欲望,真诚全都咽下喉咙,不经过口,像一个黑洞,吞下我心中的所有。
生活不会顺应任何人的期待,所有奖励都要自己挣来。
“努力吧,没有谁会无偿给你东西。”
这是母亲教给我的第一堂课。
所以我后来习惯努力学习,尽管那不算真的“努力”,只是在学而已。
努力往上总是还有更多的努力,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后来母亲崩溃了,我同样也在高三那年崩溃。
“忍冬。”不记得我当时是以什么态度和她说的话,我只知道我特别崩溃。
在此以前我从未喊过她“忍冬”,都是以全名冠之,我和她没有那么亲近。
“忍冬啊。”我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奔流而下,却还在克制;我用手擦拭自己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这样的我,她不会喜欢,她会离我而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
“对不起……”我拿校服的袖子抵住自己的鼻子,试图让这场相遇更平静一点。可惜我的身体状态实在支撑不了我这样做,我开始咳嗽,连维持身体的平衡都做不到。
有纸巾擦上我的脸,不是她的手,是她的男朋友。
忍冬指挥了她能指挥的人把我的脸擦干净,我不确定我在那里哭了到底有多久,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之后他俩就牵着我的手臂带我去了别的地方。
是篮球场后的树林过道,平常不会有老师关注这里。在看见有新的人过来之后,原本藏匿在里面的部分学生逃窜出来,我只勉强看得见他们的背影。
选了个位置坐下,忍冬很快打发走了她的男友,只留下我跟她。
“说吧,你有什么事了?”
“……还好。”
“如果你真的还好你就不会现在出来。”
一个简单的推断,这只是一种报喜的习惯,把所有伤痛隐匿在应付当中。
“……”
可是除此以外,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已经开始畏缩了,或许我今天就不该选择出逃教室,我脑子晕乎乎的想。
这里确实是一片很好的藏身的地方,教学楼远离这里,很安静。
黑夜几乎把我和她吞噬了,我抚摸上手臂,习惯性的掐自己,却用不上劲,力气小到连疼痛都感受不了。
记不起她后来还对我说过什么,风吹的我头好昏。
她摸过我的额头,手臂夹进我的胳肢窝,还钻进了校服外套,探入我的腰后。
她最后什么都没做。
“忍冬啊……”我小声地、持续地念她的名字。
“我好累。”
在该回去的时候,我这样对她说。
忍冬给了我一个拥抱,因为没有人主动给过我拥抱。但那天,我是一个人回去的。
到班级,教室里剩下的人不多。询问其他人哪去了,没有人回答我。
结果连句责骂都轮不到我。
趴在课桌上,新的卷子发下来了,自己却完全不想动,逐渐被教室里低沉的讨论声勾出睡意,合眼睡着了。
那场梦只有十五分钟,我也只敢打十五分钟的瞌睡。梦里我看见的还是这所学校,还是在教室里,回忆起的却是高二的事情。
是白天。我隐约看见有人手握窗前扶手,站起身来时,时间一跃来到傍晚。
黄昏下,太阳倒着上升,却仍是夕阳。原本驻足窗前的人变成了白色的飞鸟,一蹦而下。
没有人会抢救一只跳楼的飞鸟。
它却自由极了,呼扇起翅膀的同时,喉咙里发出“啾”的啼叫。
不是一声,是一连串。当我准备朝下张望它的身形时,它已经冲上来了。它的身后还有数不尽的飞鸟,颜色各异,却发不出话。
只有领头的那一只鸟在啼叫,夕阳洒在所有飞鸟身上,柔和的光芒。
当鸟群飞尽了,黑夜也降临了。
没有声音的夜晚,我深陷其中,在我即将忍受不了的时候,飞鸟又飞回了窗前。
这一次我抓住它了。
在我触碰到它的一瞬间,我从梦中醒来。飞鸟的白羽变作层层叠叠的试卷,我的手撑在试卷上面。
有一刻我想要看见那只鸟,扭头转向窗外,空空荡荡,上面什么都没有。
是的,人不会化作飞鸟,这是比喻。
低级的比喻。
——总有一天我会自由的。
我这样想着,接着拿起了笔,做我未完成的试卷。
我只能这样。
高考完那天,我在考点的那所陌生学校门口逛了很久。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同学,几百人前来,几百人离开。
人流,车流,学校附近有相似的早餐铺、文具店。
没有人会真正特殊。
交卷,打铃,广播声音结束,人群一哄而散。
人生是什么。
今天、昨天与前天早上是母亲送我来的,现在她不在。
考试点距离公交总站有一定距离,我默默走着,走过了人间光景,走过了人间嬉笑。
有人在做街边采访,我躲过了他们。
直到我走了有一段时间,道路两旁不总是出现学生了,我才明白其他人今天也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路边有一处工地。
我停下脚步,施工围挡外也有很多混凝土块,它们堆砌在道路两边,就这样随意丢弃着。
高考的缘故,这几天停止施工。
捡起一块混凝土块,仰望着并未启动的吊机,想起了一件事情。
这片工地今天不会有人因为被高处的意外坠落物砸到而死亡。
天意的石子换了个方向,准备砸在工地外面的学子身上。
它们其实很小,比起这点疼痛,预备被石子砸的训练更让学生痛苦。
我将混凝土块用力丢回原来的位置,角度不好,落地后滚了几下。
——或许学生的坠落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高空抛物,区别仅仅是从砸死别人变成了砸死自己。
回家途中,我很不礼貌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