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自己在异国的皇宫长大。
在少女很小的时候,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没有丝毫认知的时候,父亲在朦胧的回忆中告诉她,“你是国家最小的公主,为了民族大义,你要嫁给狄山的皇室。”
她太小了,她不明白什么是大义,什么是联姻,甚至连“公主”是什么、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她在丹朱国生活的时间,甚至都没有在狄山皇宫的长。
作为丹朱国的小皇女,作为衰颓国家皇室的非继承者,她必须要嫁给狄山这个新兴强国的王族,以换取己国边疆的稳定,这是必须的,也是她被生下来的唯一价值。
她的联姻对象,是姚帝的三儿子,惠王。
从小在避水宫里长大,她从未见过姚帝的真面目,也从不知晓惠王的样貌。不,她的确见过——在那个夜里,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未婚夫的第一面,亦是最后一面。
月黑风高之夜,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发呆,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长大以后,她知道了,那是人血的味道。
一位提着人头的少年,就这么蹲在墙沿上,那毒蛇一样的眸子,就这么冷冷的盯着她。
年少的蓝染不懂什么是恐惧,她只是觉得,终于有除宫女以外的人来到了这里,也许少年只是路过,但她还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和外人交谈的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嘹亮,男孩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告诉她:“他们都叫我李幕。”
“你在干什么?”
“我在捉星星。”
李幕抬起了手里的人头,鲜血溅在男孩的脸上,他却一点也不惊讶,“这颗星星叫做惠王,可惜啊,是颗假星星。”
“什么是假星星?”
“就是啊,原本没有惠王这颗星星,是假星星冒充真的星星,这颗假星星呢,又不老实。父亲大人就让我把它捉来了。”
少年的声音中充满童真,女孩只是呆呆的望着地上滴落的黑血,直到少年远去,她才颤抖着回到房间里。
第二天,她就生了一场大病。杏林院的御医们绞尽脑汁,都无法医治。
大病持续了一年。第二年大旱,狄山庄稼颗粒无收,途径惠城的醒春河干枯,有村民在干涸的河床中打井,意外的挖出了十几尊大小不一的石佛。那些石佛被村民运走买卖,暴露了石佛下埋葬的一具具森森白骨。钦天监得知此事后,老国师竟亲自来此封锁镇压,那些村民后来再也没人见到过。
就是那一年,少年李幕搬进了避水宫,和蓝染所住之处仅一墙之隔。不同的是李幕被更加强硬的限制了人身自由,且当少女去看望他时,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时而笑,时而哭,精神极为不正常。仿佛除了皮囊,他的一切灵魂和精神内在都被清洗重构了一遍。
再后来,一天夜里少年逃了出去,杳无音信。那天避水宫燃起了熊熊烈火,蓝染被迫离开皇宫,靠打杂卖艺维持生计。直到她攒够钱来到凤都,重新遇见了精神状态良好的李幕,而且少年似乎对她还有印象。
“所以说,你是机缘巧合下遇到我们的?”
面对陆寻的疑问,蓝染点了点头。青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离开了潜龙宫侧殿。
这个故事,这个由蓝染讲述的故事,与他那天在客栈中听到的对话,几乎全是矛盾与冲突。
李幕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蓝染的目的、以及她说谎的原因又是什么?要想搞清楚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就必须要知道,李幕逃出来的那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暴雨焚城的夜晚,到底有多少人葬在月下?不知道谁才能给他一个真实的答案。
……
望鹿台上,言羽一言不发的翻阅着一本本奏折。他的目光快速的略过这些公文,当翻到数年前的一本灾情记录时,他停下了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段文字。
奏折中提到,狄山大旱,醒春河河床出现大量人骨和佛像。国师李朢到场,在一尊石佛上发现一段佛语。
“是十八天独行无交,未尽形累,自此已还名为色界。”
青年伸出手,默默抚摸着竹简上的这段文字,那里面好似有天大的秘密,深深地吸引着他。
“根、尘、妄识,已解未净,暂得区明,则有色界之绊,故而有色界十八天:梵众天、梵辅天、大梵天、少光天、无量光天、光音天、少净天、无量净天、遍净天、福生天、福爱天、广果天、无想天、无烦天、无热天、善见天、善现天、色究竟天。”
他口中轻声默念,那是他一生的猜测和追求,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认可。“色界”是存在的,至少除了他以外还有人知晓其的真貌。
“你在干什么?”
他的背后突然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吓得言羽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蒙眼青年正站在他身后,他将手悄悄背过去,笑着说道:“原来是陆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你既然知道我是伺命,那你就知道,区区君主级别的幻境对我根本不起作用。”
陆寻没有回答他,而是轻描淡写的说着话,这让他脸色有些苍白:“我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我不关心你在寻找的东西,但我可以帮你,不如我们来完成一场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帮我做事,我就帮你去往你向往的色界。”
“……容我想想。”
陆寻没有催他,而是找了一张椅子自顾自的坐下。他看了看四周,突然换了个话题:“其实你并没有特别愿意寻找自己的父母吧。”
“当然,他们生下我后就消失不见,我不需要他们,他们也不需要我。”
“那如果我说,星使也是你父母的孩子,你又会怎么看待?”
言羽一愣,“你说……什么?”
“准确的来说,你和星使都不是被生出来的。具体的情况我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继承了母亲的幻术能力,而星使继承了父亲对星力的掌控。但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也算不上血亲之类。”
“……你此话为真?”
陆寻指了指头顶,那浩瀚的星空,“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了吗?我敢对着它们发誓,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