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少女闲暇独处时,她总会一个人静静坐在某个高处,放空大脑,俯瞰着一切风景。
在旧土时,她曾坐在高楼上俯视着机械树海,也曾坐在悬崖边凝视万丈深渊。她喜欢坐看花开花落,在云卷云舒中感受时光的流逝。那时的她还不是长生种,她也曾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人老珠黄,躺在破败的建筑中闭上双眼。
她几乎从来不思考人生的意义,从不在乎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从小到大,她被培养成家族的刀,无论操刀之人轮换几何,刀永远只会落得生锈和卷刃的下场。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羁绊,哥哥死之前,她以为她根本不会在乎。但她错了,洛寻不在的日子里,她的生活除了剑还是剑,每当路过那颗挺拔的樱花树,她总会驻足片刻,随后果断的离去。
生命是一场轮回,伴随四季交替周而复始,伴随毛羽鳞鬣死而又生。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会那样度过了,直到有一天,那个欠揍的少年突然出现,就像一缕光一样,破开了笼罩在她命轮上的阴霾。
她确实无法接受顶着去世哥哥样貌的冒牌货闯进自己的人生,但当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她带出那地狱般的家族时,一颗种子,就在她的心间悄然种下了。
这也是当陆寻送她吊坠时,她没有丢弃的原因。
归墟无人岛屿的那一夜,为了救陆寻,她几乎是哀求言祭道:
“我问你,想要再见到他,到底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灵魂还停留在此地,这也许与这座岛有关。我给你个提示:谎言充斥在空中,秘密则藏于水下。”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另一个南宫龙羽杀掉真正的陆缈,也是你指使的吧。”
“很简单,我需要你们的肉体,来完成我的布局。这对你们来说并无坏处,在遥远的未来,我相信你应该就明白了。”
夜空下,少女无再多言,转身离去,而言祭也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座岛屿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每一寸肌肤,在这黑暗的水下,少女已经深潜了两百余米。这对一个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且没有佩戴潜水工具的少女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才对。不过在漆黑的海里,她的胸口竟然闪着绿色的光。
是“生命本源”,她最讨厌的能力,现在却为她所用。
又下潜了一百米,她隐约察觉到,在这座岛屿之下,倒悬着数不清的东西。
好像是……石像。
在海水的侵蚀下,这里本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石像群。然而这些石佛仿佛存在了数千年般,竟能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新与旧。
在这些石像的中间,用不知名的金属链条挂着一枚厚重的棺椁。她在水中轻轻抚摸,感受着棺椁上的石刻,随后她摸到了一处圆形浮雕。
南宫龙羽给了她力量,白朔给了她阵法,在这水面下诡异的石佛群中,她被这些条件簇拥着,打开了通向理想的大门。
在那冉冉升起的巨大白光中,她再一次的看到了少年的脸。
……
后来,在时空山谷,她与陆寻灵魂相交,二者短暂的共用一个身体时,她与他变得更亲密了。虽然陆寻强调,这种亲密是一种“伪感情”,是言祭报复他而留的后手……但是,就算她和他都说不清楚,她也知道、也明白——
那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种,终于发芽了。
就像种子生长需要雨水和光照一样,她也渴望着爱。那并不是简单的来自于男女之间,而是掺杂着亲情与友情的复合产物,因为来到新世界云之谷前,她就已经把陆寻当成亲密的家人了。
在理想的土壤上,他不断追寻着她,她也在呼唤着他。但他们就像位于镜子的两面,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始终无法相交。
南宫龙羽,那颗砸破镜子的石子,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金陵,也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曾经对言墨有过难言的情感。比起单相思,更像是永远不能摆在明面上的阴暗与污浊。
云之谷,他们的交集实在太少了。青年在盘古流浪的时候,她在以冬沉睡。等她恢复了力量,他又被抓去了尤卡坦。
如果说金陵城中的月夜,那位于霞云之下的深情一吻是催促种芽生长成苗所必需的营养;那在陆寻受伤后泡在马棚里的一晚,以及清晨蜻蜓点水般的吻,则是树苗开花所一定要经历的春化。
花,最终还是开了,开的无比娇艳。曾几何时,那还是一颗灰秃秃的种子呢。
即便云之谷的最后一战无人生还,仅管她和最爱的那个人告别了一千三百多年,在那漫长的等待中,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声音和容颜。
旧土种下的种生根发芽,在云之谷长大开花,现在在云梦这片土地上,终于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
她的心,如此变化,她的人,也变得不一样了。她比在家族时期的自己多了一丝柔软,多了几分勇敢,多了些许人味……
更增添了千万缕的思绪,那是少女的爱恋,是对生命中的那个唯一的永恒思念。她不再是冷酷的剑客,而是一位多愁善感的人,是人,不是兵器。
至此,她手中握着那薄薄的竹简,里面的内容却重的压住了她全部的精神。
那是在以冬客栈中他给她的承诺,是妖海里他奋不顾身拼命找寻自己的身影,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所做所行皆有了答案。
那这无尽的旅行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吗?
当然有了。
当然是了。
毕竟,她人生的意义,就是和他一同,行至世界的尽头啊。
所以她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但这不是软弱,这是解脱,是放下一切的释然。
陆寻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良久,她抬起头,声线恢复平稳:“何时?何地?”
青年轻声开口,似乎怕惊扰了她的情绪:“明天,玉龙雪山山顶。我们的时间不多,但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