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色像一盘不断翻炒的焦糖——空气潮湿,灯火黏稠。我把外套挂在玄关,公寓里依旧透着不通风的味道,陪我度过两年留学生活的 1DK 小屋,狭窄、局促,却足够安静。
三轩茶屋的街口依旧喧嚣。我关上窗,世界瞬间只剩冰冷荧光。
电脑屏幕里,是尚未完成的摄影理论报告;便当盒里,是便利店特价的章鱼饭团;日历上,二〇二五年二月十七日,用红色笔圈住“休假”两个字。除此之外,我的人生没有更多波澜。
我叫李潇雨。
二十岁,东京私立大学写真学部二年级。
无神论者,相信光圈与快门,相信逻辑与因果。
我总以为,人生不过是连续曝光——只要掌握光比,便能避开一切失焦与鬼影。
直到那天晚上。
23:47,我点开视频网站,准备随手刷个频道。却突然一阵眩晕,像被人用力拔掉插头——
画面雪花化,耳膜嗡鸣,心脏跳得失控。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面条。
眼前黑影乱窜,我仿佛从身体里被一把揪出,再狠狠丢回去。
下一秒,我倒在地毯上,额头冷汗,四肢冰凉。
意识的缝隙里,只有一个念头:低血糖?胃痉挛?
作为理性至上者,我试图给每个异常贴上可解释的标签。
可当我挣扎着爬到镜子前,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镜子里,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女面孔目不转睛盯着我:
内双,鼻梁微挺,淡漠到几近透明的表情。
——她是谁?
我张嘴,想确认自己的声音。
吐出的却是清亮却陌生的女声:“喂……”
舌尖发麻,耳朵嗡鸣。
我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日本少女。
我抬手——手指纤细,虎口处不再有过度拿相机导致的老茧;
我撩起前襟——胸口柔软,腰线纤细;
我跪坐在冰冷地板上,呼吸渐促:镜子里那人也同样大口喘息。
那一刻,我知道任何医学常识都无法解释这一切。
命运像冷淡的实验者,按下了我人生的“重置键”。
我想尖叫、想报警、想冲出房间——却发现自己被惊恐钉在原地。
十五分钟后,我做了这辈子最理性的一件事:检查身体。
我向着镜子张开腿,将女性最为隐私的部位暴露在视线内。我一步步得检查着。
用热水冲刷躯体、记录每寸肌肤的温度差;
用旧秤称量体重——48.4 公斤,比原来轻了整整二十;
站在镜子前,量肩宽、量骨盆、量腰围;
像摄影棚里校准白平衡,以便将未知纳入可控范围。
可越是记录,越发觉这具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写着一个事实:
我是李潇雨,却又不再是李潇雨。
凌晨四点,我用发抖的手重新录入 Face ID。
镜头扫过陌生脸庞,屏幕跳出一句日文提示:
「Face ID が正常に設定されました。」
系统毫无犹豫地接纳了这张脸。
而我,被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手机通讯录里,唯一可能依靠的母亲正沉睡在千里之外。
我们的微信对话停在上周的“生活费已转”。
我把光标停在输入框里,最终什么也没发。
我靠着墙,抱膝坐进那张一米二的小沙发。
这沙发过去总嫌窄,如今却刚好贴合曲线。
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不是害怕变成女孩,而是害怕自己会习惯。
天色将明,窗外的东急世田谷线轧着铁轨驶过。
我掀起衣柜寻找合身衣物,临时抓了件宽大卫衣、黑色运动裤。
我不愿认输地把兜帽扣到额头,只留下半张脸。
二月十七日,23:47——二月十八日,05:17。
短短五小时,我的人生被拆解重组,像被迫格式化的硬盘。
而此刻,窗外第一缕黎明的光扫进房间。
我握紧拳头,对自己发誓:
只要还剩下呼吸,就要搞清楚:这具身体,
究竟是谁的作品?
我还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