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喜鸢先朝阳一步醒来。
父亲的手早已经因为寒冷而松开缩进了被褥,喜鸢得以从中解放。
他本想尽快地做好早饭和午饭,缓缓起身后却发觉四肢无力。
头晕眼花,昏昏沉沉的。
想睡……
不行。
他微弱的气息中是坚定的意志力。
今天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尚未完成,哪有时间睡觉呢?
月考在即,又是一月中最紧张的时刻。
他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走出客厅,投入到陈旧得发黄的新的一天中。
喜鸢答应母亲要做个坚强的孩子。他觉得天生病弱的身体正是母亲对他的考验,所以他从来不抱怨这个事实,他反而将自身一切困苦与病痛都看作是母亲遗留的礼物。
处理好一切家中事务后,喜鸢去妹妹的房间叫醒了蜷缩着身子裹在被窝中的少女。
当那条肥肥的贪吃蛇(裹着被子的某人)动起来的时候,喜鸢知道她已经醒了,于是匆匆离开——妹妹不喜欢有人进她的房间的。
临行前,玄关外,喜鸢犹豫着要不要将备用钥匙放回鞋柜——父亲不希望有除他以外的人去掌管门钥匙,这是他身为一家之主的那么一点点微薄的自尊。
思索片刻,他还是选择带上。
毕竟,它也并不只有开门这一项功能。
天气不知怎么搞的,依旧是阴,不过一想到自己的黑板报,喜鸢就满心期待,心情很快昂扬向上起来。
因为状态不好,家务额外耽误了时间,所以今天喜鸢难得踩点来的学校。
进教室时,几乎已经全勤。
他回头看去,黑板报没什么变化。
只是……
多了一栏“出报人”框。
把原有的喜鸢画的那只飞鸟擦去了,添了个“出报人”上去。
喜鸢眯起眼睛,在其中扫视良久,发现了许多与黑板报完全无关的同学在上头浑水摸鱼。而自己的名字则是被藏在角落里。
很小,很小。
还被装作无意地抹去点点粉笔痕迹。
“喂!你收尾的时候不知道留个空写出报人的吗?就留了个自己签名?怎么着,在公共财产上签自己名字很好玩吗?在集体作品上给自己署名很有成就感吗?”坐在喜鸢整后座的一位女生愤愤不平道。
青禾并非艺术小组成员,但她是第一个发现藏在飞鸟中的那个小小签名的人。
“诶……抱歉。”喜鸢虚弱地回应道。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次黑板报就是他一个人的作品,所以他顺手签名后压根没想到要林林总总地把‘创作者’们罗列出来。
“是我的错。”或许是整个人意识都有些恍惚吧,又或者是习惯之类的,喜鸢的言辞与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而清扬。
“哼,拽什么拽,做错了事情还装!你是垃圾桶啊这么能装?”
“好啦好啦青禾,你也歇一歇吧。”
“不行啊席羽,面对这种人我们就要重拳出击!”
喜鸢无以言表,索性缄默不语。
他好累啊,好想睡一觉。
这在他人眼中则成了赤裸裸的轻蔑与无视。
最后众人在喜鸢的朗朗读书声中自讨无趣地离开了。
有好事者给老师打了个小报告,结果喜鸢被当堂批评。
缺乏集体荣誉感,特立独行,太过于自我,等等,等等。
“要不然,我们重新画一个?”有人叽叽喳喳。
“可是只有两天时间了吗耶。来不及的吧。”
闻言,喜鸢自觉卑劣的内心还有些许沾沾自喜。
毕竟这种课外活动的时间都只能从课间抽取,几乎定死了上限。
“没关系。”有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又不是低能。”
…………
嘿,你还真被说,人家旷了俩自习课给搞好了。
包括喜鸢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比原来更好好。
喜鸢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离开了谁都是照样转。
尤其是在这样一所贵族学校中,多才多艺是基本素养。
面对他人恶意的冷笑与挖苦,他也只能报以友好和礼貌。
艰难地生存着。
那次的全校板报评奖上,一位同学上台讲述了自己带领团队绘制黑板报的过程和取得一等奖的心得。
喜鸢就在台下站着看着。
台上的那位无意间扫过他的眼神仿佛都带着蔑视和恶意。
尽管他不知道这股恶意从何而来。
他明明不认识他……为什么,要看不起他呢。
是因为……什么呢。
他常常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后来他冥冥中得到那么一个答案。
他或许就是天生和常人不一样吧。
天生就该和大家不一样。
天生的……另类?
活得好累啊。
来自家庭与校园的双重压力压在少年稚嫩的双肩上以致其难以喘息。
而其中给予他最最大压力的,莫过于月考。
他这样的家庭之所以选择来到贵族学校读书,无非是因为这里的优等生补贴制度。
年纪前百的学生能得到相当于学费百分之五的奖金,稳定在前百则是可以免除学费,这大概是一笔一年二十五万左右的开支;稳定在前五十可以有额外的奖学金,这部分能够抵消一部分高额的校内花销;稳定在前二十五的高额奖金则成为喜鸢整个家庭的最大的经济来源,哪怕去掉其他杂费和月开销后几乎不剩多少。
这样的制度意味着,喜鸢必须至少保持年纪前二十五名,否则一个月之内他家里就得停水停电,甚至房租交不齐的话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温饱都成问题。
喜鸢不在乎荣誉,不在乎校长的全校通报夸奖。
他只在乎钱——或许曾有过的集体荣誉感,被集体给亲手撕成了碎片。
就比如每月的黑板报活动。
只要“出报人”那一栏有他的名字,就能分到那么一笔钱,所有成员平摊。
可惜……
喜鸢没有办法,他只有一笑而过。
一切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错,一切都只能由他一个人默默承担。
他总想逃避。
但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着。
他还有父亲和妹妹。
生活的担子压在他肩上,除了给他莫大的压力外,还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他就如同一个真正成熟的大男孩一般,照顾着家人。
他很难从别的什么地方找到这种男性的自尊心了。
比小两岁的妹妹个子还要偏矮一点,声音还要偏嫩一点,皮肤还要偏白一点,甚至在以前,两人相处时喜鸢也总是弱势的一方。
自卑感裹挟并封闭着少年的心。
他很早之前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就是不听使唤,时而颤抖,时而紧绷。
心情会莫名其妙的低落,没来由的烦躁。
这种感觉在来到这所学校后更甚。
他很难和那群骄傲的男孩子们交成朋友,总是游离于集体之外,家境的天差地别又让他的许多行为看起来特立独行,甚至那一点小小的面瘫也能成为触怒孩子们的利器。
母亲时常叫他开心一点,多笑一笑。
于是最懂事最听话的好孩子喜鸢就要时刻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
保持优异的成绩。
保持良好的品行。
保持谦逊的态度。
这样才能让老师多关照一点,过得好一些。
喜鸢努力地维持着现有的生活,让他欣慰的是至少回到家中能见到可爱的妹妹———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妹妹。
尽管如今的晴鹊于他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疏离感。
但喜鸢将其归咎于自己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或许他缺乏对她心理上的的关注。
就像那天夜里,穿着睡衣睡裤的少女紧张兮兮地跑进喜鸢的房间———
“哥……我……我想逃出去……我们一起跑掉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一开口就让疲乏了一天的喜鸢脑袋瓜子麻麻的。
然而少女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寄托一般。
喜鸢却只是疑惑地看向眼前过分熟悉的人。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请说出来吧,不要再开离家出走的玩笑话啦。”
“不开心……这里哪里有一件事能让我开心的!你难道过得很开心吗?”
“难道不是吗?”
“你……你简直就像个变态啊喂!你特么还是人吗你开心……”她暴躁地挣脱开少年的手,最后一次以家人的目光看向喜鸢,那目光逐渐变得黯淡,最后只留下喜鸢一个人站在床边发呆。
他在疑惑。
他感受不到喜悦,也许是因为先天性的疾病或者后天性的癔症,但晴鹊应当是正常人吧,为什么她也总觉得压抑难过呢。
不解的思绪在头昏脑胀中扩散,剧烈的疼痛使得得喜鸢喘不过气来。
他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自己所为何事。
直到一场混乱的睡眠带走了他的一切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