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南柯也非美 就黄粱亦成空
话说苏爻逃出黑山林,跑离销金窟,毗邻长河,经受大日,终于半坐于大地之上入梦去。
梦中,似有魔音入耳,细细听去,不过“不可如此”几字。及至梦醒,苏爻只当白日经受过多,夜间受惊而已,不曾理会。却又精神百倍,身体绝无羸弱之感,奈何京熙已然不远,科考之时将近,故亦不曾理会。
因行囊丢失,只得风餐露宿,若非心头挂满各事,倒也可算畅快。
不多日,苏爻入京熙之内。如此看去,真是绮糜豪奢。道植梧桐数千株,梧桐以彩妆各饰,又以赤青黄紫白尤多,似有神凤,青鸾,鹓鶵,鸑鷟,鸿鹄各鸟栖居与上。楼阁无数,外头装嫩大同小异,惟有以顶而辨之,有如水波多折,上刻椒图之样,有如威严巅澈,上立睚眦之像,有如平缓作地,上镌蚣蝮之画……各色各类,若只平眼望去,定是眼花缭乱,难辨东西。
苏爻心知科考之重,并未再耽搁于画栋雕梁,楼台烟雨,急急便向路人打听去处。问了许久,这才知道科考尚在明日,须先寻处而寓居。又从方才口耳间,无意听闻有一富贵之家颇具善名,广济生民,宽赈百姓。便又连连打听,总算寻得。
家仆前去通传,不久,家主亲至。虽鬓角斑白,皱有各异,但仍可望见眉目间仁慈宽厚。苏爻正行礼,却听家主惊诧起来。
“你可是苏家子弟?”
“若仁公所说为南梁村苏家,那后生便是了。”
哪知家主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双手便将行毕礼的苏爻扶起。
“你我无须如此,若真论起亲疏,老夫也算得上贤侄之叔父。”
这回倒是苏爻倍感诧异,家主将苏爻接入内厅,与他回忆苏桡日前之事。末了,仍半作玩笑道:“贤侄此来,莫不仍是应举之人?”
苏爻听闻,脸上莫名生臊,半自我解嘲半羞道:“不怕叔父笑话,爻此来,为南梁乡解元而应举会试。也算应举之人罢。”
家主便将苏爻引入偏房,嘱咐他好生休憩,以备考。
次日,苏爻早早起身,便去往录考之处。
“下一位,姓名籍贯,并呈赴试文书。”有官员说道。
“小生苏爻,南梁乡人。因路上艰坎数多,山势曲折而常有大水阻绝,又遇歹人劫去行囊,故文书亦同行囊缺失。”
“可以帮你去抽调资料,”一位官员抬首望了苏爻一眼,“你且等着。”
苏爻被带到远处一间小房,一旁有位官吏。
过了不知几何,那位官吏开口道:“小子为何来此?”
苏爻照官员之话而答:“那位大人替小生抽调资料,命我且等着。”
官吏笑得眯眯眼,道:“你真如此这般坐着?”
“小生亦无其他要事。”
“哈哈哈,倒是个实诚人,就是太实诚了。”
苏爻不解。
官吏又道:“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但也是”顿了顿,话锋一转,“罢了,给你偷偷念个牌匾,这是那位大人离开地方所得,你且听好。天高三尺。”说罢,赶忙走了,唤来另外一官吏。
苏爻苦心琢磨,若以天高三尺受供而论,无疑指青天大老爷执法严明之论。可若真以此,那官吏又何必支支吾吾,半遮半掩,想来定有其他高论。
苏爻毫无思绪,只用手撑着头颅,使劲思考。
直到望到两位官吏交接时,说着甚么今夜请酒,方才琢磨出点意味来,但奈何身上毫无盘缠,只好作罢。
原来古人有云“掘地三尺”,却无甚么天高三尺。若以此而论,念及官吏支支吾吾之言论,便知那位大人贪财至极,似将当地地皮都刮去三尺,故而有曰“天高三尺”之牌匾。
苏爻解出话来,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落寞,只好又觍着脸往录考处走去。
那官员见他过来,却以为他是开窍。苏爻却过来直截了当道:“大人,小生实在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并无家资可献予大人。”
录考处并非只有官员与苏爻二人,此话一出,人群中倒是议论纷纷起来。
官员面上如何挂得住?直接唤来人,将苏爻以闹事之名赶了出去。
苏爻科考无望,一时不知去处。
是时,有几人路过此处。他们身上大都衣着华美,带镶佩玉帽,腰间还挂着容臭。
他们望见苏爻,观其身上衣裳头饰,简朴素素。此处又是录考门前,便知其未有考试之机。
几人生了趣,唤来家仆,拎着苏爻便往无人处走。苏爻好生挣扎,却皆是无用。
待到四周无人,几人便开始羞辱苏爻,先是言语,后便更甚。
苏爻从言语中隐隐约约听说他们同辈似有遗恨之人,因一朝高中,鱼跃龙门,从此便对几人爱搭不理,目含睥睨。几人望着威风模样,好生气愤,却又无计可施。今日遇上苏爻,便将其当作那人发泄。
苏爻那敢还手,在一人肘击其后颈时,便晕厥过去。
及至苏爻醒来,一身白褂子染尽土灰,不见举子模样,几人早已不见踪影,亦无法追究。
苏爻心中满是不快,却只能恨自己。
苏爻颇为失魂落魄,不自觉走出了城门外,路过城门,侍卫也踹了一脚。
“哪来的乞丐,竟还偷溜进去!”
苏爻无话可接,只是拍了拍因侍卫所踹而引起的尘土,接着漫无目的踱着。
不多时,竟回到了当日所倚靠木桩处,跌坐于旁。
苏爻回想起一路走来,多少磨折?明明严遵平生所学,却反而落了个郁郁不得志之感,还有多次险些丧命,明明为人谦恭仁善,亦不拘泥于钱财,却又只余一身空空如也……满目心事,哀叹不止。
一只彩蝶连翩飞过,栖于木桩之上。只见彩蝶伸出触角,在木桩上到处试探,似要展望些甚么,却又无所得,失兴而走。
苏爻望去,心情略改,但又悲从中来。又望天而视,惟余一片墨色,不见其他。
不多时,便只见雨声肆意,与雷鸣合奏一曲。
白褂子本沾满尘土,也被暴雨一同洗去。
苏爻又想起了那只彩蝶,他可曾逃脱雨水瀑激?如此想着,却又想到了庄生。
“若这皆大梦一场,才好呢。”却又很快否定,“哪家梦里尽是悲怆?”
……
迷糊之中,似有人在唤他。
“苏桡,还未醒么?”
他模糊答道:“小生乃苏爻。”
“否。何来苏爻?”
“苏桡为家父。小生乃苏爻。”
“否。苏桡此人乃六耳猕猴转世重修最后一世,安有子嗣可言?”
“六耳猕猴?”
“然也,南柯终醒,黄粱转空。你该醒了。”
……
是时,夜意阑珊,恰恰夤夜之初。
他缓缓醒来,发觉面上沾湿滴露,又躺于石板之上。
我是谁?
他望到石板边上行囊,整理片刻,便寻得赴试文书,上面笔迹刚劲,赫然记着“苏桡”几个大字。
若我为苏桡,并未赴考,苏爻又是谁?
苏桡星夜赶路,不曾休整,赶回南梁村,却并不见此村,只不过一片荒地。一时受惊,竟晕厥过去。
彩光突现,化作观音模样。
“苏桡仍旧未能历满此“大梦幻真”世,以各色性情遮蔽野性,已经累修多世,仍不得过。”
原来苏桡真乃六耳猕猴之转世,不过此生为软弱将就之懦体,更难度此大梦幻真。而所谓爻之名,不过苏桡之化名耳,亦有提点明晰,桡爻本一人之意,不过苏桡未能悟得。
“罢了,再修一世,此生去其将就过愚之善,予以其先天小灵智,或可归还仙位。”
语罢,抽出杨柳枝,挥洒滴滴玉露。
几经变幻,又消失不见。
……
苏桡醒来,决心去往科考,考他个甚么功名。
《将就否》至此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