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的一切也都被丢入大火之中。
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没了房子,也没心思工作。白天,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睡觉,晚上,我泡在啤酒馆里,听着一群蠢蛋吹嘘自己的过往。我总是忍不住去回忆。当房子变为一堆焦黑的木头时,胡安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如梦如幻,似真似假。老实讲,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在做梦。胡安告诉我,我今天并没有来到警司,也没有向他打电话。我问他森伯教授的笔记在哪里?他却一脸严肃,说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位叫森伯的教授。他狠狠朝我的胸口擂了一拳,恶狠狠地说道:“赫莫托!你在发什么疯,你这次都把家给烧了!你难道没吃莫奈先生开的药吗?”我茫然地看着他那愤怒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讲不出。罢了,一切都是梦境。我躺在床上,翻着报纸,标题是“失踪案再现,警司仍未取得进展”哈哈,我的身体在柔软的床上舒展成大字,露出笑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有报社这群疯狗让我从不意外。我摸向大衣内侧的口袋,靠着兜里的三张绿色票子,还能去一趟酒吧。我打了个哈切,翻滚着身体下床。一出门,温暖的阳光就照在脸上,秋天的加纳需要太阳。在享受北风带来凉爽的同时,也不会让你冷得发抖。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的落叶随风飘零,我大口吸入清冷的空气,脑子也清醒了几分。我走进附近的电话亭,播着掮客的号码。我拿下话筒,向那头询问:“老比尔,最近有什么生意可以介绍给我,该死的,我快穷的吃不起黑煤球面包了。”“哦,小子,你应该知道这时候,最近都没有生意的,祝你好运。”随即,我只听见电话的挂断声。狗屎!我可记得我从没让这老家伙的名誉受损过。我摔着电话亭门,朝着酒馆走去。
进到酒馆,就能闻到空气里散发强烈酒精香和浑浊的烟味,我坐在角落里,迷离的看着眼前咕噜咕噜冒着白泡沫的特大杯啤酒,我闷下一大口,麦芽的香味,冲入我的鼻腔,噢,酒精能让你忘记所有忧愁。我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香甜的汁液,让我产生一种大脑在宇宙中漂游的错觉。就这样,飘啊飘啊,一直抵达宇宙尽头。我努力想睁开眼皮,四肢却越来越沉,我应该在能来一杯,但我的确有些醉了,我费力地想抬起左手,喊来服务生。却有一道黑影挡在我的眼前。我抬起头,记忆他的容貌,大概五十岁左右,白发,几道抬头纹叠在一块儿,高鼻梁,戴着白手套,穿着得体的燕尾服,标准的站姿,像是某个富豪家庭的管家。他扣了扣桌子,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向我问好:“你好,赫莫托先生,罗斯夫人的女儿失踪了,我代着夫人的委托,恳求你着手进行调查,夫人会支付令你满意的酬劳。”我抬起迷离的双眼,看着这个铁塔一般的老头。有可怜的小羊羔跑出庄园了,总算给我一口吃饭的机会,我掏出口袋里的便利纸条和短铅笔,“请留下地址,电话。明天我回去拜访的”老绅士朝我微微躬着身子,又立刻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我抓着纸条、铅笔塞进口袋,向不远处的服务生招手示意。
我跌跌撞撞回到旅馆。健硕的老板娘一边扶着我上楼梯,一边喋喋不休。最后,她站在房门前,叉着腰警告我要是再敢吐在床单上,就把我赶出去,让我睡在大街的地板上。我带着歉意向她笑了笑,关上门后,我坐在木椅上,再次拨打着老比尔的电话号码,向他询问罗斯家族的信息。“行行好,老比尔。这次我不会再搞砸了,事成之后,咱们按照老规矩分账。”我急切地向比尔表达自己的歉意。比尔沉默良久,用凶狠的语气再次警告我一番,终于给我想听到的东西。
“老实说,我不知道那个管家为什么想找到你这个烂酒鬼。记得跟胡安打电话,李管家说希望你们两个搭档合作破案。罗斯家是最近五年外来的富商,靠着葡萄酒,烟叶两大支柱,迅速打入加纳的上流阶层。罗斯先生在一个月前意外死亡,现在由戴拉夫人掌管着商务。他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查理酒厂和肖尔斯一家。你要重点关注一下。”我打断比尔的陈述,“等等,他们是哪里外来户。”电话那头传来翻纸声“唔,东边,异国人可不需要填写具体地域。”我摩挲着下巴,继续听比尔讲下去“失踪人是罗斯家的女儿莉,十日前失踪于家族的后山。跟随她的女仆珍被发现昏倒在小道上,据她描述当时两人正准备走向深处时,忽然发现四周被白雾包围,随之迅速失去意识。珍被送往市医院,前两日日凌晨上吊自杀了。胡安已经在现场进行了勘探,”比尔咳了一声,沙哑地说道:“赫莫托,我得提醒你,注意那个管家,我前往罗斯宅院的时候,都是李在和我进行对接,相比之下,黛拉夫人就如同一座空洞的傀儡。加纳的失踪案频次高得不正常,小心,赫莫托。”老比尔最后语气显得犹豫,焦虑。
“多谢,老比尔。我会好好活着的。”我放下话筒。站起身走到床头。关了壁灯。
伴着黑暗陷入梦乡,最近我总是梦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看着我,不断向我重复着“迦南,成双成对入迦南”,她的模样在我眼前不断地旋转,扭曲又复原,迦南这个词让我有一种熟悉感,但我总是无法在脑子里锁定它的位置。渐渐地,我的意识逐渐减弱,陷入沉睡。
警司,胡安的办公室里。我坐在圆形沙发上,看着窗外一群灰色鸽子掠过灰色的天空。“啪嗒”一声,灰色的钢制木门被推开,胡安走了进来,把手上的几张照片和笔录单递给我。
一张是树林,米黄色镶银线的连衣裙,白色皮鞋,发卡,内衣凌乱地丢弃在地上,但奇怪的是,周围没有任何拖拽的痕迹。
一张是病床上,女人的脖颈,后背,满是一道道深深的红痕。
最后两张,浑身赤裸的女人自缢,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狰狞,像安睡一样平静。背照的红痕化成一道道黑痕,像四周蔓延。正面,一道黑色的图案,以肚脐为中心,半睁的眼睛,镶嵌着血红色的菱形方块。
“我派了两个警员守在门口,不会有人闯进去的。”胡安盯着我,语气凝重。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手指关节敲击着大腿。我开口问到:“胡安,你真的不记得森博教授了吗,他是我们的神学教授。”胡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问这个?我当然认识,但我们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吗?”我没有回应他的疑问,“明天我们去一趟罗斯家。”胡安嘱托我。当我正要离开时,胡安拽住我的小臂,他的双目炯炯,凸起的鹰钩鼻,像一只捕猎的雄鹰“赫,最近我总感觉我忘记了某些事情,我从未有过这种不正常的感觉,你也许发现了什么端倪。还有,警局里开始有人意外失踪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和小号的子弹带,塞入我的手中,他用力地握着我的双手,随即松开。我向他点点头,离开办公室。
拐角处,我坐在一家餐厅的靠窗位置,享用着煎鸡排。对面是鲁迪的烘焙店,所有门窗紧紧锁着,但在黑暗中,我总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伺,警司里,我也感到若有若无的目光向我投来。
天空马上进入黑夜的主场,我加快进食的速度,我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马车停驻在不远的一口喷泉旁边。
清晨时分,我与胡安坐在雇佣的马车里,前往罗斯宅邸。
我们下车,发现大门敞开,李管家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李的白发梳得整齐,穿着合体的燕尾服。他的四肢健硕有力,迈开步子,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在迅捷。
他领着我们一路走向前厅。
“两位可用过餐了?入不介意,我立刻着手使人准备。”
我和胡安摆手谢绝李的邀请,说到已经用过餐了。
“请上楼,夫人在书房等候二位。”李领着我们登上旋转楼梯。
我们到了一棕色实木门前,李扣响房门。
“夫人,二位侦探到了。”
过了一会,穿着黑色女仆装的侍女把门打开,示意我们进来。
黛拉夫还在用餐,她用手帕擦去唇边的油渍,令人撤去。
黛拉夫人的头发盘在后脑,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但由于折磨,双眼布满血丝,下方有着浓密的黑眼圈,忧郁的眉间泛着细密的皱纹。她捂着胸口,双耳挂着一副紫色的月牙耳环随之晃动。
李快步走向黛拉夫人的身侧,探下身子与她小声交流。黛拉夫人无力的看向李,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的右手,握住李的手腕。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胡安微不可查地向我点头示意。
黛拉夫人招呼我们坐下,向我们开口,双目哀怜,“小女不行失踪已有多日了,最近森林里的衣物确实是小女的,我真不敢想,万一遭遇歹人……”黛拉夫人,语气越来越低沉,左手擦拭眼中的眼泪。李轻拍着夫人的肩膀。
黛拉夫人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二位,最近我常深夜梦见小女向我求助。她哭着对我说,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四周被血包裹,一群怪物在似乎游荡。莉恳求我派人救她出来。”黛拉夫人情绪险些再次失控,李凑向黛拉夫人的耳畔,低声说着什么。
黛拉夫人向他点点头,灰褐色的双眸再次看向我们,“二位,小女在梦中在梦中总是提及一处叫做博德的镇子,叫我派人去那里寻找一番,森林里我们还发现了一张纸条。”胡安眉头微拧,我接过侍女递来的纸条,凝神看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沿着博德的小道,新生的大门矗立在内面之中。
我眯着双眼,面前仿佛有一只无形大网在暗暗收缩。我传给胡安。
黛拉夫人停止低声抽泣,换做一副当家的面孔,她向我们恳求,显得几分强硬:“二位的资历我已经调查过了,能力在业界佼佼领先,恳请二位去博德调查一番,我会给出二位满意的报酬。”她的双眼正视我们,不容置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夫人放心。”胡安缓缓地开口“能否让我们看看罗斯小姐的卧室。”
“本就是应该的,李,你领他们去吧。”黛拉夫人双手交握放在裙摆上,吩咐着管家。
我们跟随李的脚步,踩在羊毛毯上,一米一隔的挂灯照亮着走廊,
“小姐的卧室就在这儿了,二位请进”李管家停在一扇门前。
我们走进卧室,房间整体呈简雅,淡丽的风格。床头墙壁上挂着一副照片,一位五官秀丽的年轻女士身着白衣,穿着马靴,黑发如瀑,修长的玉颈如水上的天鹅一般优雅。浅浅的微笑,显得和煦明媚。
“小姐年初因为婚约的事情同夫人发生了争吵,老爷又不幸去世,给了小姐很大的打击。”珍的笔录,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扫过莉的书架,摆着法学,算学,经济学类专业书籍,下层有几本流行小说。
“小姐怕黑,她总是让我陪着和她一起睡觉。小姐藏了一把小刀在床柜里,她总觉得宅子里有一种危险的存在一直窥视她。”
我随口问向管家,“罗斯小姐与罗斯先生感情可好?”
李管家双眼深邃,答道:“小姐与老爷感情素来深厚,老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带着小姐外出。”
胡安抚着书桌,低着头发呆,不一会,抬起头对我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回警司里查查博德的资料。”我向胡安点点头,向管家同样表达了退意。
李管家向黛拉夫人示意后,领着我们出了宅邸。
走在路上,刮着呜呜的寒风。忽地,我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叫声,转头回望,看见一只漆黑的渡鸦正从宅前的一颗大树飞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