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血之国度,新世纪3050年。
血之国王都——谧兰瑟,正笼罩在永恒新月十年一度的猩红月光之下。
祭祀血之真族的庆典也如约而至。
这是魔族的狂欢,独属于这座整个大陆最古老城邦的盛典。
从云层中望去,可以看到贯穿数百里的城邦地界、如蛛网般的交错枝干道路,将这座城市划分为无数灯火通明的斑斓小块。
龙裔与兽人觥筹交错,就连不受待见的狼人也能够凭借着证明在商铺中活动……
那些吆喝着、喧哗着、涌动着的“人流”,是泵动这座城市的鲜活“血液”。
纵使是喜爱黑夜的血族贵族所在的宫殿群,也是点燃了与月光同色的猩红灯炬,照耀的一片辉煌。
然而,就在这样一片热闹非凡、灯火阑珊的景象中,在城邦一处毗邻河岸的偏远之所,一座连绵的庞大宫殿群坐落于此,死寂与漆黑淹没了它,高墙将繁华与生机隔绝在外。
高墙所围的中心,漆黑华美的哥特式宫殿建筑。
“哒—哒—”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无光的黑暗里。
一个披着长袍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幽长的廊道上。
两侧的石壁发出细碎的撕裂声响,像是被扼住咽喉之人的窃窃私语。
“他又来了。”
“每天都来。”
“都是这个时间。”
“他竟然还没死?”
“他早该死了!”
“他是个间谍!”
“间谍!”
“囚犯!”
“他连庆典都没法去,嘻嘻。”
“他去不了哈哈哈哈。”
“因为他是个肮脏的人类!”
“人类!人类!人类!”
“活该!嘻嘻嘻!”
密密麻麻的低语带着扭曲的语调,伴随着男人的脚步,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徘徊在长长的廊道中。
直到他抵达了走廊的尽头,驻足于一道巨大的门扉之前,所有的声响都忽的减小了。
“开门。”洛林抬起一枚徽记说道,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像是从被撕裂的破水管中发出似的。
巨大的门扉隐没于黑暗里,却依旧能够让任何投向它的目光看见那铭刻着恢宏场景的浮雕。
不论看多少次,他还是会被这巧夺天工的造物所震慑。
那是血之真祖第一次在雅拉降临的场景。
“祂将血赐给月,月便投入了祂的怀抱,日便从此地消散了——”
经书里所写的,与门上所刻的……真实的又是如何。
看着恢宏大气的浮雕,在恍惚里,黑暗中的门似乎消散了。
一个巨大的殿堂显露在门后。
洛林回过神,收起古老的徽记,依旧迈着那不变的步伐踏入其中。
耳边刹那宁静。
不再是外面的幽邃黑暗。
红月的光不知从何照耀到这里,从高耸的穹顶垂下,竟让洛林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自己已经多久没看见光了?
他想。
似乎是从自己被迫成为这座巨大坟墓的看守时开始……纵然闭上眼,红月的光也扰乱了熟悉的黑暗,也让沉积了许久的回忆开始翻涌。
不经意间,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吗?
他不记得坟墓里的时间,只是这月光像是将他带回到了那天他第一次来的时候。
“也是这个样啊……”
他艰难地睁开那双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漆黑的兜帽摘下后,露出了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洛林怔怔地望向殿堂的中心,那被朦胧月光笼罩之处。
一如十年前毫无变化的巨大纯黑灵柩。光滑的壁体尽管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却依旧清楚地印照出洛林丑陋的面孔。
像是一把封存了十年的刀子,锈迹斑驳时,更加深刻沉痛地刺入了他的心底。
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呆呆地立了半晌,洛林终于动了动身子。
他从漆黑的长袍里拿出一块布,就着月光,擦拭起灵柩。
这是他的工作,一位因为莫名其妙的荒唐理由,而成为血族守墓“人”的工作。
只因为他是一名人类。
人类……给一位血族王族的灵柩擦灰?
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雅拉的生灵都会惊掉下巴。
并开始怀疑血族是不是酝酿着什么惊天的大阴谋,而后使尽手段不断刺探。
他扭曲的面孔上忍不住挂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真正进入血之国度的王都,再进入到王族墓地前,谁会知道核心墓区只允许让人类进入呢?
洛林手中动作不停,再荒唐的工作做了十年,如今也已经是得心应手。
在无数个漆黑的日子里他都能够完成,更不论现在了。
但在这个独特的日子里,随着沉寂的内心被月光染上了些许颜色,他反而忍不住想多消磨些时光。
——出去的话,就又要被那些烦人的东西吵着了。
于是洛林放慢了动作,他的目光看着灵柩上的花纹,又不时闭上眼,与自己在黑暗中凭借着触摸得到的形状对照。
渐渐地在心里勾勒出灵柩完整的色彩与模样。
要问这样做的意义?
他不知道。
只是无法死去而不得不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或许这也是意义的一种呢?
……
月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明亮起来,庆典也随着进入高潮,谧兰瑟的领主与永夜的君王们将会发表讲话,热烈的欢呼与狂热的咆哮响彻城邦的天空。
但这黑暗的庄园却一如既往。
除却洛林擦拭的进度,他磨磨蹭蹭地,却也要迎来尾声。
月光正在变得黯淡,如流水般从缝隙间流入黑暗。
“是要结束了吗?”洛林喃喃自语。
他擦拭过最后一寸角落,将布匹收起,静静地矗立了一会,一直到月光最终消散,陪伴了十年的黑暗再度降临在这里。
他终于回过身,踏着厚重的石板,就在即将迈过高大的门扉时。
耀目的猩红月光猛然在身后绽放,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目,纵使背对着,洛林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视线。
仿若被绝世凶猛的怪物所盯上,刺骨的冰寒从尾椎骨直冲而上,又仿佛浑身都被浸泡在极寒的北海中,扭曲可怖地恶意降临在身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选择向前飞扑躲避,反而坦坦荡荡转过身来。
男人布满疤痕的嘴角轻轻勾起,他压抑住了身体本能的恐惧,以及灵魂深处那团战栗着的渺小焰火。
“安静点……”
他感受到了,那是……他所渴望的,真真切切的死亡。
于是在一片耀目里,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脖颈,似是错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随之蹭到了下巴。
紧随而至的,是彻底的黑暗。
——对那些不能踏入庄园核心墓区,看守着其它区域的魔族们而言,在他们看来,这庞大的宫殿群,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