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将犹在,大漠孤烟.10

作者:表弟慢热手 更新时间:2024/6/30 9:29:29 字数:5733

林雨霞睁开眼睛时,遮住脸庞的灰色纱巾透出略微昏暗的光芒,她不确定这是月光还是日光,只是感觉睡了很久很久,于是她赶紧直起身体,将覆盖在身上的那些用于阻挡灰尘的各色纱巾移开。此时她正坐在一辆札拉克军团制式装甲车的后排,而龙门鼠王林舸瑞就坐在副驾驶位上,紧锁眉头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荒原。

透过前排的后视镜,林雨霞看到了父亲那严肃的眼神和脸上同样沉重的皱纹,甚至还能看到父亲头顶的灰发中多了许多看上去已经衰老的苍白发丝。她早已经不记得父亲是如何老去,而自己又是如何长大,只记得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霞儿是龙门鼠王之女,身上一直都有沉重的责任。

在这辆装甲车的侧方以及后方,是潮水般的各式装甲车和战车,车队在玉门和长垣之间的巨大荒漠中扬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仿佛那远古时代的“末世鼠潮”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暴风9师”的精英部队正在前往长垣的路上,离开玉门后又经过了两天不间断的行进,这支声势浩大的部队预计能在明天清晨时到达天阳关。

如有必要,玉门会撤离所有平民前往长垣进行支援,不过所有人都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那预示着炎国即将面临重大的危机。

沿着林舸瑞目光的方向,太阳残留的余晖和那些余温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不知为何,林雨霞看着那天边黄昏时分的景色,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在维多利亚的那棵世界之树下发生的战斗,极夜未央时的幻境,以及诸葛睚眦在罗德岛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灿哥,爹爹,我们到哪了?”

“最后一段路了,雨霞小姐,九爷他……”负责驾驶的札拉克侍从停顿片刻,随后缓缓说道,“九爷他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很抱歉小姐……”

“也罢,爹爹不跟雨霞说话,那雨霞继续睡。”

林雨霞的语气像是在和林舸瑞赌气,不过当她再次躺在后排的座位上时才意识到,这不是玉门天庭龙卫待客处柔软的床垫,而是有些颠簸且坚硬的合成皮革坐垫。除非是累到睁不开眼睛的人,或者重伤昏迷无力再坐正的人,不然林雨霞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然睡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当然也不是她第一次前往长垣,但每一次的旅途都会让她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混沌且陌生,好像那某种她看不见的事物,将她的感知抽离了这个世界一般,虚无缥缈。不过没有人说话的好处就是,可以一个人安静思考,而那种被罗德岛的嘉维尔医生诊断为“旅行焦虑症”的奇怪病症也可以缓解很多。

“我希望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希望你能与我并肩同行,甚至可以比我走的更快一些。”

林雨霞的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诸葛睚眦说过的话,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脾气暴躁令人讨厌的龙子,可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心思细腻沉静温柔的一面。当初的那份仰慕已经被林雨霞放在心底,作为激励自己前进的动力,她也不想永远停留在原地,去等待一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人。

可每当她想起第一次在长垣见到诸葛睚眦的背影时,就控制不住内心那种对少年英雄的向往和敬仰,还有那背影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年仅十六岁的诸葛睚眦就能手持天门关月击退十多万蒙人大军,而且是独自一人,根据林雨霞听到的流言,就连伊比利亚审判庭审判长艾丽妮的卧室里都挂着诸葛睚眦的画像。习惯低调的诸葛睚眦并不像艾丽妮那样经常在电视节目上抛头露面,但还是会有人传颂他在长垣时的事迹。

他们面对的都是贪婪残暴的敌人,身后守护着的不仅仅是伊比利亚或者炎国,而是整个泰拉,艾丽妮自然会因此产生英雄相惜的感觉,并很想见诸葛睚眦一面。

艾丽妮审判长曾说过,这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无论是何种英雄,都应该值得被追随,被崇拜。这句话这当然不是在吹嘘她自己,而是希望英雄们的出现能够激励所有世人,在这个看似抛弃了所有人类的灰色世界之上,不惧黑暗披荆斩棘地前进。

好像那个被司岁台封为“武威龙将”的少年还在长垣之上顶天立地,这片荒漠就会平安无事,天下也能太平,不管外人如何评价诸葛睚眦,在林雨霞的心中他已经是安思明将军甚至是月茹龙后那样的存在。“平安”二字,用炎国语书写不过十多划,但炎国人却追求了上万年,花费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和泪水,今后也会继续坚持下去。

“睚眦哥哥……我现在走的比你还快了哦!你要花几天时间才能赶上我呢!”

荒漠没有回应,头顶闪烁的星辰没有回应,只有这林雨霞落入了长风中的无声呼唤,还没来得及传递给那大漠黄沙之中独行的龙将,黄沙就将这充满决心却又带着一丝遗憾回响送回了林雨霞的来处。

林雨霞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稳,而龙门鼠王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再次熟睡的女儿,以及她眼角的泪痕。不知为何,最近的林舸瑞不知道如何与自己的女儿交流,作为父亲他能够感受到心事重重的女儿陷入了迷茫,他更希望林雨霞能变回到从前他疼爱的那个小姑娘。

这对父女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林舸瑞觉得,到达长垣后待命的这段时间里,他需要好好跟林雨霞谈一谈。

此时已经入夜,林家的札拉克人因为祖先留下来的血统优势,除了可以在夜间拥有良好的视野之外,还能够长时间不休息持续工作。这也是末世鼠潮能够在短时间内蔓延至整个泰拉的原因,那个时候无论是战车还是装甲车都没有被发明出来。

每一个札拉克人都对机械和军备有着天生的热爱,林高祖和札拉克人的祖先归顺炎国昊天龙帝的管辖之后,为泰拉带来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林舸瑞身边这位负责驾驶的黑发侍从也是林家的一份子,样貌平平的他自然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已经连续开了两天两夜,如果算上今天,那就是第三天。

不过出于对下属的关心,林舸瑞想要和这个比林雨霞年龄稍大一些的年轻人对话,当然也可以算做是与乖乖女儿谈心之前的练习。林舸瑞像往常那样咳嗽了几声,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年轻侍从的神经也正好因为他恰似严厉的咳嗽声而紧绷了起来。

“阿灿,我刚刚沉思的时候,乌有将军有没有发来消息?十三弟的斥候呢?”

“将军那边还是老样子,玉勇营和神机营已经完成了一次攻城演习,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十三爷的弟兄们就……”阿灿之前一直担任林舸瑞出行时的司机,不过林九爷的威严还是让没有什么特长的他难以轻松地在其手下做事。

“怎么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林舸瑞立刻收回了以往的严厉,深呼吸片刻试图平静下来,“没……没事的孩子……快说吧!”

“全部……全部都在蒙人那边牺牲了……尸骨无存……”

“什么?!为何不报?!”

此时,林舸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并对阿灿道歉,刚刚的对话不仅没有体现出关怀,甚至表现的更糟,这让林舸瑞产生了深刻的自责。不过周围的人并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头,家族的成员们知道龙门鼠王的压力,也能够理解他的脾气,分配到了偏远的龙门协助魏彦吾,还要时刻警惕内忧外患,任何人都不一定有林舸瑞这般魄力和觉悟。

内忧,来自炎国边境和乌萨斯边境之间的灰色地带,以及那里无法无天的狂徒们,而现在的林舸瑞正是前往外患之地的路上。每次这样长途的旅程,林舸瑞都会选择沉思,有时回想自己的一生,有时则是替林雨霞操心她的未来。看到侍从紧张的神情时林舸瑞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他最缺少的就是敞开心扉,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很有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前去长垣,他能感觉到心脏和皮肤正在衰老,大脑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敏锐,敏锐到可以做为整个家族的智囊。但在龙门的“灰王”彻底老去之前,他还能再一次像祖先中负责引领氏族的“灰先知”那样,用沉重的钟声和不朽的智慧带领所有人前进。

“今夜还很长,阿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炎国的孩子们最喜欢听故事了……”

“九爷?”

“你见过小霞儿的母亲吗?”

阿灿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个荣幸,林舸瑞从不与家族的成员们提及私事,作为外门的族人,这个年轻人也不好过问。印象中,每次都只能在龙门札拉克人的家族会议上坐在茫茫人海中,如同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他也只能看到端坐在会议室正中的林雨霞和一旁面容冷峻的林舸瑞,而那位传说中的灰王夫人不知去向。

不过这群还算朴实的龙门札拉克人并没有说闲话的习惯,更不敢造谣胡扯,这是家法中的禁忌。无论背后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情况,那只能是林舸瑞父女之间的事,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解铃还须系铃人。

“小霞儿……小霞儿的娘去的早,在她还没有记事之前就走了,你就长她两……还是三岁吧……当然没有见过。”林舸瑞的目光又移向了荒原中,这个被他称为阿灿的男孩还是第一次听到林舸瑞如此悲伤语气。

“灿明白了,灰王……”

“不过,在她怀上小霞儿的很久很久之前,我和她,还有我们的几个兄弟们一起去过朝胤,看到过上代真龙。”

“李……李先生和魏总督的父亲吗?”阿灿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林舸瑞微微点头,看来这个老人确实只是想要回忆一下过去,并不是像往常那样说教,而是说出过往的人生经历。

炎国已经没有了传承万年的帝制,于情于理,阿灿都只能称呼魏彦吾的哥哥为李先生。他只见过一次李胤,那个嬉皮笑脸的大叔一点都没有真龙的气质,更像是万千百姓中最普通的一个中年大叔。

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又是龙门林家的族长,阿灿当然想要听听林舸瑞的故事,一是出于年轻人对老人的好奇,二是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林舸瑞,这样他的工作会比之前轻松很多。外门的族员能与族长同时坐在一辆车里,这已经是能让阿灿的父母脸上增光的好事,当然阿灿还想做得更好。

“我也没见过先帝,只看过画像和照片,看到的时候我有一种……他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感觉……”阿灿鼓起勇气表达了内心的想法,他每时每刻都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但林舸瑞从来没有惩罚过这些年轻人,只有那些上了年纪还犯错的札拉克人才会被惩罚。

“现在是新的时代,阿灿……你说的对,是你们的时代……”林舸瑞若有所思般地轻声一笑,他也算理解了现在的年轻人是如何看待他们这群老一辈人,“刚刚讲到哪了?”

“您和夫人去面见先帝了……”

林舸瑞恍然大悟般地拍拍脑袋,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衰老之后记忆不好,偶尔装作老糊涂可以让气氛放松下来。可惜的是,这一套对林雨霞并不管用,现在的林雨霞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随便爹爹被捉弄的小丫头。

“那时,魏后病重……嗯,就是魏总督和小婍的母亲,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她对我说,要是能再抱一抱小朝就好了……”

阿灿突然愣住,他的脑海中反应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李胤的妹妹李朝,龙子们的姑妈,也是魏彦吾的姐姐,一个是陆重朝,岁家的第七子。不过那个时候的岁家中连重岳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魏夫人指的只可能是李朝,阿灿此时的心中也萌生出了许多惋惜的情绪。

李夫人以“朝胤”作为两个孩子的命名,李胤是上一代龙子中最年长的一个,所以真龙的顺位自然就是他,而李朝在年幼时不幸身患矿石病,英年早逝,为了纪念她,所有的炎国人都不约而同般的称呼她为“娘娘”。不过无论是魏彦吾还是魏彦婍,以及末代龙帝李胤,在他们的记忆中永远都有一个活泼聪明的女孩,陪伴了他们的童年时光。

“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李朝娘娘走的时候,我是第一次看到魏彦吾哭,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他的娘亲就死在他的面前,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大概是因为……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可以接受寿终正寝的离开,因为这是无法逾越的自然法则,但是我们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英年早逝,就像……就像林雨欣小姐那样……抱歉……”阿灿无意间提起了林家人心中的伤口,他的表情尴尬地凝滞住,提及三鼠王的爱女时,炎国的每一个林家人都会感到痛彻心扉,可痛的次数太多,人总会产生麻木的感觉。

“没事的阿灿……”林舸瑞轻轻拍打着阿灿的肩膀,好像阿灿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天妒英才,也天命难违,不过我们大家都记得她的牺牲,坚持着她的理想,这就足够了。”

“我的雨欣……我了解那孩子,我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哪怕做了林氏重工的首席科研师也是,我们几个兄弟……太多太多了,阿灿……你明白那种感受吗?连我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我平时对你们严厉,是不想让你们重蹈我们这一辈人的覆辙,可龙与岁……”语无伦次般地讲到这里时,林舸瑞哽咽起来,往日灰王的风度与气质好像在一瞬间就被他的眼泪冲刷干净。

也不知道他是想起了哪一次遗憾,才会如此痛哭流涕,或许真的如同林舸瑞说的那般,如潮水一般被淹没,随后褪去。

“爹爹,别哭了,雨欣姐姐知道你背后这样说她,她会不高兴的,她可不希望我们林家再有人为她流泪。”

“小霞儿?你怎么醒了?”林舸瑞听到林雨霞的呼唤后连忙擦干眼泪,他不想让女儿看到灰王的这副模样。

“睡不着,我也想听听故事,不能让灿哥一个人听。”林雨霞抱起手翘着腿,眼睛中闪过一丝灵巧的光芒,“灿哥~”

“雨霞小姐有何吩咐?嗯?”

林雨霞轻轻地眨了眨眼,在后视镜中与阿灿交换了眼神之后,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好不好嘛!灰王!”

林雨霞将身体探向了前排,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姑娘,同时也伸出了如玉石般洁白的手,靠近了依然有些迟疑的林舸瑞。身边的阿灿会心一笑,他很熟悉林雨霞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把她当做妹妹去看待,也非常照顾这个女孩。

“这是……”林舸瑞歪着眼睛看着身后的林雨霞并挠挠头,可当他看到林雨霞手中紧握着的东西时,林舸瑞终于恍然大悟,心中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就像头顶太阴明朗的夜空一样。

“哈哈哈哈哈!!!好!!!爹爹讲!爹爹马上给你们讲!”

深夜的荒原中,传来了一阵带着一丝悲伤却又无比自豪的大笑,林舸瑞不顾林雨霞和阿灿的阻拦从车窗探出身体,拿出了一个扩音器对准了身后的车队大声呼喊。

“去他的天命!将星不会陨落!我大炎天朝千秋万代!流芳百世!”

来到玉门时,林舸瑞曾去玉门的道观中求卦,他听到了来自文月夫人的消息,心神不宁的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去缓解那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当他跪坐在蒲团上,一脸惊讶地看到手中的“下下签”时,林舸瑞直到现在这一刻,都在为诸葛睚眦担心,为大炎天朝的未来担心。

而此时,林雨霞手中就紧握着那根“下下签”,只不过它早已经被林雨霞折断,像林雨霞儿时吃过的冰棍木棒一样。诸葛睚眦确实这么做过,他毫不犹豫地掰断了求到的第一根“下下签”,直到那个求签的木桶被他全部抽光,找到最后一根“上上签”为止。

那一天,诸葛睚眦让公孙狻猊当着龙家岁家所有人的面,烧掉了那满地的坏签,而那一根象征吉运的“上上签”被他当做令的生日礼物,送给了他一直都敬仰崇拜的陆重令。直到现在,令的法杖上都挂着这根“上上签”,被她打上蜡好生保养,光亮如新。

“去他的天命”,这也是诸葛睚眦对在场所有人说过的话,虽然有些目中无人的轻狂,但那一次除了道观的住持,没有人指责他这种行为。他们只看到了面带自信微笑的诸葛睚眦,还有他心中的燎原之火。

若天塌了,就用双手擎天,若地也陷了,那就顶天立地,像长垣那般,屹立不倒,永不言败,诸葛睚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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