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将犹在,大漠孤烟.16

作者:表弟慢热手 更新时间:2024/7/6 11:59:42 字数:5851

寂静无声的雨后之夜,只剩下照耀大地的惨白月光,这萧瑟死寂的光芒同样落在了阿米娅的肩上,让身着短袖衬衣的她因为雨夜后的寒气而瑟瑟发抖,而面前这个充满可怖气息的怪人正踏着如山峰般的步伐缓缓向阿米娅走来。阿米娅咬紧牙关,她快要拆下右手十根手指上的抑制器准备迎敌,但阿米娅不确定的是,就算她将体内剩余的奇美拉之力全部爆发出来,这份濒临绝境的力量能否让她抵挡这个家伙。

现在求援可能会让东月流熟睡的年轻忍者们陷入慌乱,更有可能会直接激怒这个气势咄咄逼人的家伙,让其他人陷入危险之中。如果阿米娅牺牲了生命但并没有对这个怪人造成伤害,那么在生命的尽头再见到特蕾西娅博士时,她觉得养母绝对不会原谅她这种无端牺牲的做法,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阿米娅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于是阿米娅松开握住抑制器的手后微微抬起双手,并不停后退继续观察前方,静待合适的时机,怪人也步步紧逼,但没有主动对阿米娅发动进攻。

阿米娅从他说话间的那沉重语气中感受到了武士才能拥有的威严,又根据他背后的巨大薙刀猜测这是一位神秘的武士。在阿米娅的印象中,没有任何一个心怀荣誉的武士愿意和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进行战斗,更何况这个手无寸铁之人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这有辱武士的尊严,更因为心中对大佛的信仰,武士们从不会去滥杀无辜妄造杀孽,除非是选择了踏上修罗之路的武士。

黑色火焰,修罗之路,阿米娅想起逍遥留给罗德岛的档案中出现过这两条信息,在嵯峨离开罗德岛时阿米娅给予了那个流浪武僧很多帮助。那时的她出于罗德岛领袖的职业素养和人道主义救援的原则,并没有计较嵯峨对罗德岛干员发动攻击的行为,她像特蕾西娅博士一样认为,用绳索能换来的不仅仅是只有心声。

后退到月光之下的东月流庭院时,阿米娅才看清他的头颅,这是一个具有返祖显性特征的且是东国特有的佩洛人,但却拥有这一类佩洛人无法拥有的高大身躯。隔着那些没有温度的黑色火焰,阿米娅能在月光的照耀下看清他的黑色毛发,以及他眉头那看上去像是眉毛的圆形白色两点。

怪人武士身着东国武僧的僧侣制服,而且形制要更为古老,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武士会拥有的穿着,阿米娅只在一些东国古书的绘本之上看到过这种被称为“金恩坊羽织”的装束。现代的武僧制服为了作战都加装了轻便的陶瓷护甲,这种纯布料组成的服装早已经被废弃,当然,他身上最醒目的特征还是胸口佩戴的一串木制佛珠,这是东国武僧的标志性装饰,永远不会改变。

东国人信仰大佛,而佛珠在东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被认为是大佛本人的七情六欲,他将这些情感脱离了身体,但却一直以圆珠的形式陪伴着他的修行之路。身心之中没有了七情六欲的大佛参透了红尘漫漫,悟出了许多经世哲理,也用这些哲理帮助鬼神伊邪那岐掌握了神河之道。

但那些只是书中的故事,没有人亲眼见过大佛,以及那书中的修罗武士,阿米娅从未想过,她今天会在此地被一个佩戴佛珠,好像就是从那些怪谈书籍走出来的武士逼到如此地步命悬一线。

阿米娅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那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眼睛中传出的已经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神,这眼神让阿米娅的心跳加快神经紧绷,如临渊池无法呼吸更动弹不得,这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也让阿米娅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力量悬殊导致的无力感。在罗德岛遇到英格维尔时,他的盔甲之下隐藏着的是些许迷茫,以及对泰拉永不褪色的爱。

可是面前的怪人武士身上只传来了冰冷的死亡气息,阿米娅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就好像他也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封印在了胸口的木制佛珠里一样。

“你为何还在这里……小姑娘……在下要杀的人不是你……莫要挡在下的路……”

怪人武士的通用语并不标准,有些单词的错误发音让阿米娅理解错了意思,不过那嘶哑低沉的语气还是让阿米娅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起来,变得更加紧张。

“是……是你杀了猿飞信之介大师……”阿米娅一想起那个老人在白天时还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心中的悲愤就战胜了那些恐惧,鼓起勇气回应着怪人武士的质问。

“他是自尽而死的……小姑娘……我来到时……他就已经倒地不起了……”怪人低下了头看向目光躲闪的阿米娅,口中银白的獠牙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我是……武士……我……仍是武士……我不会……偷袭一个没有防备的……忍者……”

阿米娅感觉到一阵头脑充血后的眩晕感,她摇晃着身体想要努力站正,接二连三传来的坏消息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她现在已经确定,如果这个武士想要取她的性命,不会让她站在这里与其对话。

“不过……今夜的月色真美……让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阿拉希……我与他就是在这样的月下……分道扬镳……”

第一次听到阿拉希这个名字时,阿米娅以为这个武士指的是东国语中写作“嵐”,意为风暴的单词,因为现代东国人已经不再使用那样的格式去作为名字,而是像现代大部分国家的人那样有名有姓。阿米娅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东国人存在,结合刚刚从这个怪人武士身上看到的东西,阿米娅越发觉得这个家伙并不是现代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个活在遥远过去的古代人。

直到怪人武士猛地坐在地上之后,阿米娅因为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感受到一股天旋地转般的摇晃感,再也承受不住因为高度紧张而带来的副作用昏倒下去。躺在圆石地面上的阿米娅在慢慢闭上眼睛之前,恍惚间看到这个武士正在用那双散发红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并用低沉嘶哑的声音,缓缓念着一段仿佛是东国古诗一样的话语。

“夢を見た,枯野の夢,その枯野,ゆけども、ゆけども,人一人おらぬ……(我做了一个梦,关于荒野的梦,梦见我在那荒野中,一直走一直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月下的独白,像是迷路之人落寞的仿徨,像是一无所有之人悲哀的绝望,更像是心有遗憾之人无尽的痛苦。

当阿米娅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清晨太阳初升之时,微弱的阳光透过了门上的隔窗照射进阿米娅的房间,久违的轻松感让阿米娅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若不是周围的家具传来的木材清香,阿米娅甚至会觉得,自己就在罗德岛到宿舍里,并没有离开。

“我这是……睡着了吗?昨天夜里……雨……还有那个武……猿飞信之介大师!”

回过神的阿米娅轻轻活动着身体,她本以为身体被冻僵,可并没有预想中的酸痛感传来,当发现自己不像昨夜昏迷前那样躺在庭院的石头上,而是躺在房间柔软的床垫之上时,她瞬间睁大眼睛并一个翻身跳下床,拿起床头柜上的流星镖,将其随意缠绕在手臂上就推开了房门,用最快的速度直奔猿飞信之介大师的房间而去。

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那个怪人武士,猿飞信之介大师苍白僵硬的身体,还有那萧瑟且带着死亡气息的月光,以及那个武士口中的低语。阿米娅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的离去,特雷西娅发生的意外让她毫无反应,这一次她不想再失去生命中遇到的那些最重要的人。

“大师!阿米娅来了!”

狂奔的阿米娅一个滑步来到了猿飞信之介大师的门前差点摔倒,但看到房间内的一脸平静看上去身体依旧硬朗的猿飞信之介已经在用早膳时,阿米娅感觉又像昨晚那样快要昏过去。

她不停地询问自己,昨晚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早已经被冻死,现在只不过是前往彼境之前的美好遗愿之景。

“阿米娅·莱茵哈特?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么慌张?”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衣衫不整却全副武装的阿米娅关切地询问道,他以为是这个女孩因为在不熟悉的地方过夜从而产生了不适应的感受。

可当他透过真气看到环绕在阿米娅周围的一股不详的气息时,猿飞信之介手中的筷子无力地掉在了地上,脸色发白地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阿米娅,刚刚的疑惑也尽数转变成了惊恐。

“濁気!(浊气!)”

“呃……啊?!”

阿米娅一边喘息一边回应着猿飞信之介大师,可就在她准备走进房间安抚着好像受到很大惊吓的忍者大师时,水月大师正好出现在阿米娅的身后并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并对一老一少同时做出了噤声的手势。他将阿米娅送入房间之后,随手一挥用真气将木门关闭,并直接驱动冰遁忍术将这一整面墙连带木门冰封住。

“半蔵!どうするんですか?!(半藏!你想干什么啊?!)”

“先生!ちょっと小声でお願いします!誰かに聞かれますよ!私はこのすべてを説明します良いですか!(老师!请您小声一点!不然别人会听到的!我会解释这一切的好吗!)”

语气有些焦急的水月大师做出了请求的手势,直接跪坐在了猿飞信之介的面前,待阿米娅的呼吸也平稳之后,让阿米娅坐在了二人的身边,并准备解释这一切。阿米娅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看着水月大师带着几分失落却依旧坚定的表情时,阿米娅没有说话询问缘由,而是准备和猿飞信之介一起听一听水月大师的解释。

但猿飞信之介是第一次听到风间半藏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惊讶之余更多了一些无奈,无论怎样紧急的情况,作为一个忍者都必须临危不惧方寸不乱,这也是猿飞信之介大师一直在传授给风间半藏的道理。但水月大师接下来说出的话,让猿飞信之介大师突然理解了他如此紧张焦虑的原因。

“您还记得金刚寺的缠丸师傅吗?她之前跟大名府报告说,关押那个修罗武士御名方源光重斋的荒村被夷为平地,那口枯井也……缠丸师傅认为,他逃了出来……”水月大师低下头,为了让阿米娅听懂,他需要使用通用语转述出金刚寺武僧统领缠丸从水月平原那边带来的消息。

“这不可能!半藏,御名方源光重斋已经死了!炎国的龙子们……这不是真的,缠丸小师傅一定搞错了!”

“惊喜吧?还有更劲爆的消息呢……”水月大师无奈地苦笑道,他深知这个消息一定会给这个老人带来沉重的打击,所以他还没有马上说出最严重的那一点。

“难道……”

“传说中岚神与萨托西决战的那片芦苇地也被烧光,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金刚寺的武僧们正在用混凝土修补……”

听到萨托西这个名字时,阿米娅想起了在昨晚的那个可怕梦境中听到的同样是属于古代人的名字,更加确定了她当时的那些想法。“Arashi”和“Satoshi”这样的名字出现在现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死灰复燃,阿米娅切身感受过这样的情形,她也见证过真正的传奇降临罗德岛。

“是的,老师,黑天照和邪月读都回来了……”水月大师抬起头看向了猿飞信之介大师,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阿米娅的身上,这时阿米娅才发现水月大师疲惫的眼神和脸上的黑眼圈,“东国有难了,我感觉我会完蛋……”

“您没事吧水月大师?”阿米娅发出了关切的询问,但水月大师只是抱起手摇着头,大笑着说没关系,将刚才那垂头丧气一般的话语瞬间抛在了脑后,正是他这种开朗向上的性格,哪怕独立出了水月流成为忍者大师,他依然受到东月流同等的尊重。

感受到这股因为未知原因来到阿米娅体内的浊气时,水月大师便一直留心观察着阿米娅,等到时机成熟时再请猿飞信之介大师清除这股微弱的浊气。为了照顾阿米娅,水月大师守护在她的床旁一夜没睡,看到在噩梦中挣扎的阿米娅,他也无能为力,浊气的巨大侵染性让水月大师不敢靠近阿米娅,甚至需要用冰遁护甲将自己保护起来才能平安度过昨夜。

“你回去休息吧半藏,让我来帮助这个小姑娘……”

沉默许久的猿飞信之介终于开口并从木地板上站了起来,他不停整理思绪,心中同样百感交集,还未让水月平原的儿女们为远在长垣的炎国友人们分忧,没想到东国也面临着危机。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孩,猿飞信之介终于产生了老去的感觉,可还未热烈的绽放过,他就已经老了。

在猿飞信之介的一生中,镰仓和平稳定,东国也从未和其他国家地区发生过冲突,比起长垣,水月平原对抗蒙人的压力也因为金刚寺武僧总管缠丸的优秀表现而少了很多。这样一来,猿飞信之介大师就能获得许多时间和机会,肩负起祖辈流传下来的责任,传承好东月流忍术并托付给新生的一代。

待水月大师融化坚冰并为二人关上房间门之后,阿米娅也整理好自己听到的信息记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虽然还不知道东国人口中的浊气具体是何物,但她有一种东国即将发生大规模战斗的预感。阿米娅也终于读懂了逍遥的档案,逍遥是想提醒罗德岛,嵯峨身上的那些没有温度黑色火焰正是浊气。

“需要我做什么吗大师?”

“就这样坐着,闭上眼睛就行……”

阿米娅整理好衬衣后,往猿飞信之介大师的面前挪动几分,按照猿飞信之介所说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清澈如水流般的气息在自己的体内流动。阿米娅不确定此时自己能否说话,她皱紧眉头神情紧张地屏住呼吸,但猿飞信之介马上用平静的语气让她放松下来。

“跟我说说你昨晚的噩梦吧孩子……”

“我梦见了一个很高很高的佩洛人,手中握着薙刀……好像还是个武僧……”

“嗯……萨托西……是的……”猿飞信之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粗糙的手掌放到了阿米娅的胸口处,阿米娅并没有觉得被冒犯,那是心脏的位置,源石能量最终会到达的地方。

“他是谁啊大师?”

“只是一个过去的幽灵罢了……”

猿飞信之介发出了无奈的叹息,他儿时就听母亲讲过那两位武士的传奇,长大之后他也想成为像神话中继承鬼神伊邪那岐“樱华天丛”神剑的岚神那样的武士。可惜事与愿违,最后他还是在父亲的引荐下加入了东月流,成为了一名忍者,再也无法拿起武士刀,也无法站在阳光之下。

遗憾,可能就是浊气产生在这世间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有七情六欲,世间百态也是由爱恨情仇与悲欢离合构成的,凡人不可能成为大佛那样无欲无求的圣人,即便是鬼神和月母也是。他们之间的爱是真的存在,恨也是真的,当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时,由乐转悲,因爱生恨,原本结发长生的恩爱夫妻最终也会走向穷途末路。

有人说,月母“美”带着月人们回到了高天原之上的月胧境,也有人说,月母迷失在了大漠中,无论鬼神怎样寻找都不见其踪影,但所有人都清楚黑天照是在邪月读之后出现的。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被割离了最美好的一部分,只留下了纯粹的恨与恶,这份恶来到了萨托西的身上,让他背弃了敬爱的恩师,还有生死之交般的挚友阿拉希。

二人在水月平原上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直到山河变色日阴月晦才停下,精疲力尽的岚神将萨托西沉入了当时还是一片沼泽的水月平原的某处。如今这里已经长成了一片芦苇丛,苇草丛生,似乎就是那位癫狂的武士最后的归宿。

“那位岚神呢?他最后去哪了呢?”

阿米娅感觉到气息停止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东西存在于体内,浊气本就是无形之息,自然无法察觉。她凝视着猿飞信之介充满哀伤与遗憾的脸庞轻声问道,看起来萨托西和阿拉希之间的遭遇也是这个老忍者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痛。

“为了拯救他被浊气侵蚀的爱人,岚神背负着施莱雅,徒步踏过了三途川寻找他的恩师鬼神伊邪那岐,又徒步踏上了高天原的九万级天梯,找到了即将圆寂的大佛……”

猿飞信之介大师眼中已经泛起泪光,他无力地抬起头,那高天原之上呼唤爱人的痛苦悲泣依然回响在每一个东国人的心中。哪怕只是一个传说,那也是支撑着这个古老国度的脊梁和根基,炎国人相信自己的神话传说,那么东国人也要相信。

“他舍弃了神岚的一眼,以求爱人能万世轮回,代价就是永远失去神岚,做回凡人,且永远不能与爱人再见……”

虽然心中对阿拉希和施莱雅的故事存有许多的遗憾,但每一次,猿飞信之介都会擦干眼泪,从岚神到阿拉希,“樱华天丛”的继承者都一直在坚守心中之玉,坚守鬼神的教导,哪怕没有了神岚之眼,在高天原之下,水月平原之上,阿拉希依然是武士。

“孩子……我再带你去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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