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时间不算长,两个小时。
听完最后的交响乐,罗小邪无心去买什么官方周边,主要坐着轮椅要演戏不方便。
撒了个谎说雇了人来照顾自己,罗小邪打发了南宫俊义和苏妙,也是给二人创造了独处的机会。看着苏妙将南宫俊义拖走逛展览,罗小邪操控着轮椅转身,独自一人离开剧院。
罗小邪本想直接回客栈的,但到了剧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罗小邪陷入了恍惚之中,坐在剧院大门旁发着呆,好半天没有动弹。
繁华落幕,走在歌舞升平的夜里,曾是他推崇的一种浪漫。
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对未来的惶恐迷惘之外,还有着一种欲与人说却又欲说还休的寂寞。
这城市车水马龙,你侬我侬。
不,他只是一个陌生来客,他对这座城市,对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熟悉,处处都是未知,处处都是恐惧。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小学那年他去了城市读书,半年时间他始终格格不入,因此对城市产生了恐惧。
身处钢铁水泥的丛林里,习惯了驼背低头走路的他,即便抬头也看不见青山,看不见蓝天,更看不见儿时的星空。
【我到底还是那个乡里别啊……】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像酸腐的文人一样动不动就思念故乡,但在大学的那两年里,他总是会夜不能寐想起自己的故乡,于是他辍学回到家乡,发现家乡早已不是故乡。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第一次思念故乡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别人剪辑的视频里,听到了《故乡的原风景》,那人自己配了词,罗小邪很喜欢其中一句——
“你听——那风吹的声音,我的故乡,多么美丽。”
可惜,后来他找了很多遍,也没有找到这一版本的填词。
儿时的院子,泡一壶有点甜味的粗茶,坐在木屋后门,阳光透过山间的林子洒落院中,院子里的光影斑驳,随风摇晃好似海水涌动,总叫人看不厌。
他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等他那个喜欢偷偷摸摸出现的发小,但不管怎样尝试,他的发小每次都会被他发现,从未成功突然出现吓到他过。每次发现发小后,他们总会盘腿对坐下一局棋,早些时候他在同龄人中是没有对手的,甚至还能跟茶厂里的大叔老头们杀得有来有回。但后来他教会了自己的发小,渐渐下不过发小了。
于是他不再玩棋,所有棋都不玩,因为所有棋他都是教会徒弟饿死自己。
初中时他的故乡被开发,挖掉了几座山,再无故乡的原风景可言。
他离开了故乡。
十几年后,他再回故乡住了一段时间养病,那个贫穷的村子变成了一个镇子,霓虹灯耀眼刺目,夜晚走出去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回错了地方。
一次偶遇到儿时村里的美男子,那个看上去像是混血美男子的男人已成了一个中年发福的油腻大叔,他差点没认出来。
那美男子问他:“今天十几岁了?”
他只能苦涩一笑:“我都二十多岁了。”
两人一起恍惚,沉默不语,看着江水东流。
黄昏中,他看着江边的杂草,觉得这一幕很温馨,又觉得很怪。
后来他突然想明白怪在哪,如果是儿时的话,黄昏中应该有许多的蜻蜓在杂草间飞舞,小孩子们追着蜻蜓跑个不停才对。
你看,故乡改变不仅人走了,连蜻蜓也不再留恋山村了。
儿时的夏天啊,山间的溪流,溪流中的螃蟹,林子里的树莓、山叶茎,堂哥的蚕和桑叶,人手一把的木剑、弹弓与滑板……这些东西全都一去不复返,与蜻蜓和星空一样,只留存于记忆里。
罗小邪的某位老师教过他很多残酷的道理,其中有一个他认可,但打死也不愿承认。
“以前有个电视节目,让一些人回忆过往回到家乡,这些人看着风光其实都是失败者,如果他们生活如意的话是不会怀念过去的。所以,不要让自己活在过去,你虽然算不上很聪明有天赋的那类人,但你的努力不至于是无用功。”
【可是,我的老师啊……你不是说我笨到你把我卖了,我还会帮你数钱么?】
罗小邪低着头,眼睛躲开灯光,看着地上的落花暗自神伤。
【其实你只是在安慰我对吧?】
他想着那个说话很毒的小老头,其实那个老头也很温柔啊,他想。
【如果我也是个老师,我也会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笨蛋学生一直沉溺在过去的美好,不敢朝前吧……但我这人不擅长乐观,所以我才没有去当老师啊。】
他又想起刘松,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其实也挺好,虽然有看不见的危险等着他,但也有愿意保护他的人。
【要不,下周回学校吧。】
不想再等雨停等到四周是**大海了。
这个世界允许他保留自己的刺,他的棱角不会被人无情磨去。
【哈……当一个富二代真好啊,即便伤春悲秋也不会有人指责我……无人指责反而又觉得伤春悲秋没了意思,人果然就是犯贱的。】
罗小邪苦笑,想起某个很有个性的作者。
那人说“贱人比笨人蠢人呆人等等听起来都顺口,所以人性本贱”。
“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突兀的声音响起。
罗小邪收敛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比较平静,抬头看向身旁,微微一愣。
一个有着淡蓝色水母头的少女站在他的侧后方,好奇地看着地面,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什么?”
“我看你一直盯着地面上看,又突然笑了起来,地面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咦,这位很自来熟的漂亮姑娘,你不觉得自己很怪异吗?】
罗小邪看着她灵动的眸子扫来扫去,一直寻找着什么,突然笑了笑,觉得很有趣。
“我只是发呆的时候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可以讲给我听一听吗?我很好奇。”
少女看向罗小邪,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眼眸眯起,看上去却有几分不自然。
罗小邪没有注意到她掩藏的情绪,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只是看到地上的落花,突然想到了这座城市的名字。”
“他日云端若相见,请君江南扫落花。然后呢?”
“罗格当年给这座城市取名的时候用的这句诗,你有没有想过是对谁说的呢?你看,云端相见,听着很耐人寻味对吧?这个云端,是指位高权重,还是得道升仙,又或者别的什么呢?”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道:“永夜一统天下后大将军罗格就放弃了自己的权柄,应该不是地位。他自己也始终没有走上升仙路,甚至还选择了绝地天通,得道升仙应该也不是。我猜是因为落花城在云梦大泽附近,受云梦大泽影响经常被大雾缭绕,看上去就像处于云层之中一样,也许他是想在落花城等一个人?”
罗小邪闻言,更觉得少女有趣起来,笑道:
“不要一本正经地照着白泽百科回答啊。”
少女也是一笑,问道:
“那你有什么新的看法呢?”
“虽然罗格被武帝斩首,但罗格是实打实的得道之人,有长生之姿对吧?”
“对。”
“那么这个云端,也可以说是得道升仙啊。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他被长生诅咒,也许已经不敢与相爱之人相守了呢?云端既是暗指他自己的长生,也是明说落花城的大雾,他大概很想与相爱之人在落花城这座漂亮浪漫的城市一起生活,却又害怕着什么吧。”
“唉~好像很有道理。你刚才问我是对谁说的,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
少女再度眯眼,却没有再笑,脸上的怀念神色再也藏不住。
罗小邪没有看她的脸,自是不知这些,他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他那般风流的人谁又知道呢?”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某个教坊的头牌姑娘之类的?”
少女俯身探头,直勾勾地看着罗小邪笑问道。
罗小邪被她突然凑上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操控着轮椅后退,惊慌失措间没有看到少女脸上的神色有些失落。
“我……我觉得……”
“你就这么不愿……这么害怕我吗?”
罗小邪纠结了一下,支支吾吾着正欲回答不是,少女却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说完又低下头,看上去有些紧张。
罗小邪被少女的反应搞懵,摸不着头脑。
【首先排除最不可能的一见钟情,再排除更不可能的见色起意。她到底想干嘛?】
“这位……姑娘,你……要不要考虑去精神科挂个号?”
少女抬头,看向罗小邪眼睛眨个不停,满脸不可思议。
“你不认识我吗?”
罗小邪一愣,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反问道:“我应该认识你吗?”
少女深吸口气,憋着嘴带着点委屈道:“刚才我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你盯着我看了半天,你转眼就不认得我了?”
“嗯?”罗小邪狐疑,眯起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迟疑道:“你哪位?”
“姓罗的,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揍了!你真是活该!”
少女负气,冲上来抬起粉嫩嫩的小拳头对着罗小邪的肩旁轻轻锤了一下,声音中尽是委屈。
罗小邪伸手抓住少女少女又要落下的手腕,又立马觉得这样不好连忙松开,操控着轮椅再度拉开距离。
“你认识我?”
“咱们学校谁不认识你?你被揍的视频学校里都传疯了。”
“你也是怜花中学的学生?”
“声乐班,禾沐芷。”
罗小邪恍然大悟。
“呀,刚才唱采莲女的那个就是你啊?”
“哼——”
“对不起,你换了个发型和衣服,我这人脸盲认不出了。”
禾沐芷一顿,小声道:“……不愧是你。”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禾沐芷靠近,走到罗小邪身后抓住轮椅的推把,直接推着罗小邪走了起来。
“等会,你要干嘛?不就是不认识你么,不至于这样报复我吧!”
罗小邪惊呼,连忙抬手狂按轮椅的锁定键,却被禾沐芷抓住了手腕。
禾沐芷从他身后弯腰探头,好看勾人的桃花眼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的眼睛,罗小邪欲要侧头移开视线,却又被禾沐芷抓住脸颊,他又将视线扫向旁边,禾沐芷干脆将额头都贴在了他的鼻子上,强迫罗小邪与她对视。
罗小邪呼吸立马停止,感受着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只觉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你、你要干嘛?请你自重一点,我不喜欢女人!”
禾沐芷呼出一口热气,吹过他的头皮。
罗小邪浑身一激灵,再也说不出话来。
禾沐芷看了他好一会才将头移开些许,认真道:
“你把我的好心情搞砸了,你得请我吃饭!”
大脑宕机的罗小邪呆呆点头。
禾沐芷立马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狡黠微笑,双眼如狐狸般眯起,可惜她的头是倒过来的,不然罗小邪说不定会忍不住开始想什么时候结婚。
禾沐芷自是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千载良机,心情大好地推着罗小邪走上了街道,轮椅压过落花的触感使得他有一种飘在云端的错觉。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罗小邪,再度产生了“要不这个学期一直休假好了”的想法。
姐姐的腰,杀人的刀;妹妹的颜,买命的钱。
【罗小邪,你万不可被美色迷惑啊!】
【哼~当年我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头牌,现在对手全死了,我就不信我还不能把你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