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屋里，略微潮湿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湿热的水汽从柴薪的纤维缝隙中冒出，这在风雪中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木屋，一时之间看上去竟有些梦幻的色彩。
意识缓缓苏醒，罗小邪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只旧铁壶，一条铁钩通过房梁悬挂，那铁壶便挂在铁钩上，壶身沾满了乌黑的碳灰，下面则是一个方形的火坑，坑内正烧着柴火。
【木制的房屋这样取火，竟也不担心将屋子给烧了么？】
好奇的想着，罗小邪感觉眼前这一幕似乎有点眼熟，但他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又一时没想到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这个问题，或者说，下意识觉得出现在这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罗小邪又将注意力转向却其他地方。
自己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身体感觉很舒适，柔软、温热，还带点好闻的、令人心情安宁的香味。
视线下移，罗小邪忽然愣住。
他的怀中竟抱着一个女人？
视角原因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女人的面容颇为秀气。
女人应该是没有穿衣服的，罗小邪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布料，自己身上也是光秃秃的，两人抱在一起共用一张棉被盖住身体，他的身体靠在墙上，女人则是靠着他的胸膛正在睡觉。
两人身上都出了汗，也不知是裹着棉被烤火，还是刚做过什么事情的原因。
这屋子并不封闭，应该没做过什么吧？
罗小邪侧头看了眼这大厅模样的房间外头，依稀可见黑夜里的漫天雨幕，时有寒风吹进屋内，不得不说，现在这热得令人浑身冒汗的情况下，吹点冷风还挺爽的。
为什么不关门呢？罗小邪蹙眉思索，但没有起身去拉上折叠门的想法。屋外看上去似是一片菜园，四周看不到其他房屋的影子，通过隐隐约约能看到的黑影轮廓判断，这间房屋四周应当是处于山中，很可能是一处隐居之所吧。
隐居之所？
罗小邪一愣，为什么自己会处于这种地方？
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罗小邪开始回忆思索，但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复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女人的面容。
想要将她喊醒，但一见她恬静的睡容，张了张嘴，不忍心。
她的面色有些红润，嘴角还带点浅笑，但眉间有些忧虑难以掩藏，好看的睫毛不时颤动，似是在梦中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嘴角的笑意很快消失，轻声呢喃着什么。
罗小邪附耳倾听，但她的话语太过模糊，只能依稀听到“公子”、“将军”之类的词。
这都什么跟什么？
罗小邪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烦闷焦躁，眉头愈发皱紧了几分。
想了好一会，罗小邪决定起身出去看一看。但他刚找到被角轻轻掀开一条缝，便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嘘——别动，你会吵到她睡觉的。”
罗小邪一惊，警惕地四处寻找声音来源，却是半点人影也没有发现，抬起头也只能看到被柴火熏黑的房梁瓦片。
“你是谁？”罗小邪低声喝问。
问完，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人，见她没醒，悄悄松了口气。
那声音复又响起，这回罗小邪有了准备，对那声音听清了不少，感觉有些耳熟。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搞清楚自己是谁。”声音顿了顿，罗小邪下意识感觉他似是在尴尬。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是因为听出了那声音是谁么？不对……我也没听出是谁啊。】
因为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而感到羞耻的卡老狗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现在你见到了她，记住现在的感觉。”
罗小邪不解，想要询问，但此时周围的场景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只觉眼前一花，罗小邪便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彻底变了。
怀中的女人，也不在怀中。
他站在一片油菜花田旁，天清气朗，风景动人，但不及面前的女人一半引人眼球。
罗小邪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见那女人上前两步，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眉眼间有着几分不舍。
【啊，如此贤妻，这就是我这牛粪也向往爱情的原因啊……】
罗小邪偏过头，不太好意思去看她的眼睛。
女人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了，退开一步，将一杆铁枪递了过来，罗小邪接过看了一眼，认出铁枪正是淘沙，思绪立马女人身上收了回来，意识到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罗格的记忆？】
不待他趁机问点什么，女人抚着肚子开口了：“公子早去早回，妾身……不必公子担心，会照顾好自己的。”
【草，我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凭什么你能有这么好的女人！】罗小邪下意识为自己感到不甘。
似是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不知躲在何处的卡老狗幽幽说道：“她是个好女人对吧？生性凉薄如你我亦难免动心，为之拥有勇气，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去面对现实。”
罗小邪讨厌被人看穿的感觉，下意识想反驳掩饰什么，场景再度一变。
依旧是离别的地方，但油菜花早已没了。他骑着乌云踏雪宝马一路狂奔而来，见到屋影的瞬间，胯下宝马似是察觉到自己完成了使命，长长地嘶鸣一声一头栽倒，喘着粗气看着他在地上滚出几圈爬起，看也不看它一眼便朝着木屋的方向冲了过去。
木屋前围了一大圈人，见到他到来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看他。
“滚开！”
他暴喝一声，一群身着宝甲的威武大汉便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让开了身，唯有两人一动不动。
他大步上前，一挥手将其中有着惊艳了他无数次的厌世脸的一人推开，看到靠着屋门躺在地上的另一人，常年难以化解的郁气一下子几何倍翻涨，赌得他难以呼吸。
双膝一软，他跪倒在地，爬上去将她抱入怀中，没有愤怒的嘶吼，也不想流泪，但泪腺有些不受控制。
啊，真讨厌啊，还是在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弱，怎么能这样？都已经是当大将军的人了。
缓缓抬起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一脸冷漠的女人，女人提着血淋淋的长枪，毫不回避他的眼神。
“你要杀我吗？”她冷冰冰地问道。
他很想暴起杀人，但是……
“公子真厉害，以后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将军！”
“公子，为什么不愿当将军呢？”
“公子，最近国内越来越乱了……”
“公子，逃吧，奴婢会永远支持你的。”
“公子……”
女人过往的声音一句句回荡在脑海中，他紧了紧拳头，不断深呼吸调整情绪。
为了她鼓起了勇气去扛起大将军的责任，又要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情，一时兴起毁天灭地吗？
那的确很像自己，但是，但是，但是啊！
咯咯——骨骼暴响。
她想让我当大将军，大英雄。
真扯啊，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得了英雄，我只是一个懦夫……
他垂下头来，埋进她尚有余热的脖颈间，不愿将自己的软弱展现给仇人看，悄悄抹去了眼泪。
不过，为了你，我会成为那个人的，一定。
他猛然抬头，深深看了眼站在夜缨身后的莫轻云。
莫轻云轻摇羽扇的手猛地一抖，却并未避开他狠厉的目光，复又冲他缓缓摇头。
他咬牙切齿，喉咙艰难吐出一个字来：“滚！”
夜缨皱眉不悦，抬枪想要说点什么保持自己的威严，但莫轻云上前轻轻拉了她一下，轻声劝告：“走吧，他这般生性凉薄又胸怀大义，会自己想明白的。”
夜莺迟疑了一下，冷哼一声退开十丈左右，却并未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罗小邪缓缓回过神来。
刚才所做一切，并非他主动所为，却又对一切感同身受。
【这是在做梦吗？】
“是梦，也不是梦。”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罗小邪抬头，与那人对视，二人面貌几乎一模一样。
“罗格。”他喊出那人名字。
卡布摇头一笑，目光看向女人的尸体，笑容有些苦涩：“我是卡布。”
罗小邪看了看四周，一切画面都是那么安静，就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
“所以，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看了眼怀中女人，罗小邪轻轻将之放下，站起身与卡布对视，手搭在了腰间刀柄上。
卡布低眸：“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但没办法，她已经知道了过去，如果不让你知道点什么的话，好像也不太好。”
罗小邪皱眉思索，想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是什么情况。
“本来不想让我知道，那就是说本来不想让我报仇，现在又让我知道，别说是因为你改变主意了。”
卡布回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夜缨，惆怅道：“的确改变主意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她知道了过往，我或者说罗格想做的事情，就做不成了，既然如此，就干脆让你也知道些东西好了。”
罗小邪不明所以。
卡布沉默片刻，回过神看着他的眼睛，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东西，幽幽道：“其他的都无所谓，但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这一点你必须知道，光是知道还不够，还得让你亲自体验一遍。”
说着，卡布抬手按在他头上。
很快，那些关于玉英的记忆被灌入他的脑海之中。
卡布收手：“知道了这些，你打算怎么做？”
罗小邪沉默，消化着那些记忆，卡布默默等待。
许久，罗小邪抬头：“我叫罗小邪，不叫罗格，也不叫卡布。”
卡布咧嘴一笑：“看样子我有点操之过急了。”
罗小邪蹙眉，怀疑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想强迫自己改变主意。
卡布却是不等他开口再强调什么，摆手道：“接下来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如果到时候你还这么想……”
罗小邪等了一会，见他迟迟没有继续，问道：“你待如何？”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强迫你。”
颇为无奈地说完这句，卡布的身影瞬间消失。
一缕清风吹过，罗小邪意识到这个疑似梦的世界又恢复了运转。而玉英的尸体，再一次出现在他怀中，他依旧跪坐在地。
“你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
天空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晚霞，许是等得久了不耐烦，夜缨提着长枪走到他面前，眼神阴翳地看了玉英的尸体一眼，强忍着在她鼓起的肚子上捅上一枪的冲动，恶狠狠地说道。
没了卡布干扰，罗小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缨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跟自己生气，此时的夜缨还没有学会跟罗格妥协，暴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抬手便要将他怀中的尸体抢走。
罗小邪一惊，下意识抬手阻拦，喊道：“不要！”
“不要什么？”
清冷的声音响起，却与梦中听到的夜缨的声音有些许不同。
四周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环境又变了，但这次不再是梦。
夜莺站在面前，低眸看了眼他的手，又扫了眼他怀中的人，冷冰冰道：“松手。”
罗小邪这才发现，爱丽丝正被他抱在怀中，小脸通红。他的左手，正搂着她的腰。
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鬼破梦！】
……
竹筏上，垂钓人缓缓起身，打着哈欠长长伸了个懒腰。
“仙人的入梦之法当真奇妙，简直叫人沉沦。”
水洛站起身，收回之前按在他头上的素白玉手，看了眼只剩残骸的大雁。
“如此沉迷过往，你也不怕再次入魔？”
卡布轻笑摇头：“如今我念头通达，只想看出好戏，又如何会入魔？”
水洛不语，抬头看向崖壁上被藤蔓掩盖的剑痕。
卡布瞥了一眼，摇头晃脑好似神棍：“弹剑煮酒观月咏，踏浪行沙入海东。谁家稚子听潮涌？取我瓜瓢敬苍穹呐~”
说着，以手做刀将酒葫芦对半切开，仰头灌酒长叹一声。
“啧，以前有个狗东西老喜欢说我作酸诗，说我诗写得烂我认了，这诗哪里酸了！你说是不是？”
水洛侧头，想了想，点头倒：“确实不咋地，这西江不往东。”
卡布哑然，顿觉无趣，转头望向江水下游的方向。
【等你初步知道‘我是我’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真期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