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尔踏进招待厅的当口,康兰刚在议事厅结束一次与大臣们的商讨短会。
康兰是她兄弟姊妹中最不像父亲,也是最像的那个孩子。
她近乎发白的金发独特至极,小巧的脸上狭长的蓝眼睛眼尾轻挑,鼻梁高挺,嘴唇偏薄且轮廓锋利。虽说五官上,康兰和若昂一世貌似宽仁的外表毫无相似之处,但那身居高位多年养成的独裁气质,她却得到了七八分真传。
可惜不得不承认,保养得宜的漂亮皮囊的确能左右人的印象。就好比若昂一世常被认为是个暴君,因而总能得到眠龙勿扰的待遇,但康兰痛失这份幸运,她那动人胜似封冻湖面的蓝眼睛什么也不做,就能轻易引诱轻忽危险的人踏足,非得将其淹没在浮冰下,才能让人认识到公爵爱女向来不是好性。
眼见着不相干的大臣都走干净后,康兰边活动手腕,边吩咐身边的书记官:“你去请霍尔阁下到招待厅。
但不等到书记官应答,一旁的负责添茶的侍女立刻用脆生生的声音抢答道:“霍尔阁下先前已经派侍女过来回报了,说是要提前动身到招待厅了。”
康兰神色未变,只揉着手腕淡淡道:“我知道了,霍尔阁下还有交代其他事情么?”
侍女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如实回答道:“还让侍女捎了一份布丁过来,说是味道不错,想让您尝尝。”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康兰随口称赞,可不等到侍女脸上泛起喜色,她就吩咐亲卫道:“把她押到地牢里,让看守长看着办吧。”
接着也不看被亲卫捂着嘴拖下去的侍女,就信步向招待厅走去。
贵族有个潜规则:尊贵的人总是最晚到。而在伊撒尔公国,理应没有人可以比公爵更加尊贵。
康兰对这陈规陋习嗤之以鼻,但她也明白权力正是诸如此类的规则堆叠出来的高塔。为了不让手中的权力随之消磨,她并不介意遵守这些繁文缛节。
可侍女明知道霍尔应当在所有人到场后再出席,却仍然敢把消息押后告知,真不知道是在捧高踩低,还是单拎不清,亦或者是受人指使?
不过追究这些蠢货做下的蠢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现在得继续处理侍女选拔的事才行。
议事厅和招待厅有些距离,迟到已成定局,既然如此慌慌张张赶过去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当康兰出现在招待厅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对她这位姗姗来迟的大人物投来了目光。
尚且年幼的贵族女孩们仰慕于她的美貌和气度,而仆从们则企图从她面容下窥探出她的真实想法,康兰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帕卡利斯家族的血统注定了她不论身居高位还是跌至谷底,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
霍尔停下与城堡总管的交谈,抬手请康兰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下,调笑着道:“姑母,我要是知道您来的这么早,我恐怕得赶在仆人们之前到场才行。”
“胡闹,你来早我也来早,舞会还怎么办?”康兰脸上泛起盈盈笑意长辈似得轻斥,从容落座后才继续道:“今天是我安排的不够周详,侍女来报信的时候实在排不开时间,之后我会让总管拟好详细时间表给您,若有冲突便提前通知他调整,但要是真有急事,您的侍女直接向我禀报也无妨,我会吩咐侍卫不必阻拦。”
接着她简要交代了几个要点,又吩咐城堡总管发现有任何问题都要报给她知晓。面对他人不经意地谦让,康兰完全合乎礼节的反应令霍尔心下有些感叹。
张狂蛮横的人看着难以掌控制,实则容易触犯众怒,用时趁手,弃时也干净。反倒是明面上守规矩,私底下利用规矩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的人最麻烦。
康兰有帕卡利斯家族血统,摄政本身就占着法理,办事又不僭越,始终给人以还有商量余地的错觉,想在公国纠集起一批反对她摄政的强大贵族力量实在是痴人说梦。
思及此处,霍尔打消了试探这位摄政女爵的心思。尽管熬死一位竞争对手颇为令人不耻,但眼下以他办公室扯头花最多不扯输的斗争素养,实在没办法在高端局下注。
于是他在康兰交代完事情后,这才继续道:“姑母,想必一切已经就绪,现在就请阿尔奇总管代我们宣布舞会开始吧。”
能坐到这个位置,总管政治敏感并不差。公爵固然是公国的主人,但霍尔年纪太小,就算顺利成活,他很难在总管任上捱到霍尔掌权,所以他还是向康兰投去请示的目光,直到得到点头回应后这才行动。
得到指令的乐师弹奏起乐器,家境优越的贵族女孩按照名单顺序最先踏入中厅跳起舞来,她们姿态优美,举手投足轻巧有度,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还是帕卡利斯城堡还是王国宫廷。
康兰对这靡靡之音和交际舞兴致缺缺,她低声吩咐侍女为她取来食物,打算就在此吃点零食点心。
少食多餐是伊撒尔人的传统饮食习惯,主要目的在于用尽可能少的食物保持头脑清醒和精力充沛,以便在严酷环境和战斗中有更好的表现。
但随着公国的延续以及伊利亚公主的下嫁,精致奢靡的王国风尚依然席卷了伊撒尔这片被矿井钻得千疮百孔的土地。即便一日六餐的制度传承了下来,有权势的贵族却早已用搭配水果和坚果的乳制品取代了有霉味的肉干。
霍尔也稍用了些食物,又吩咐奥德琳夫人帮他把加糖果汁换成红茶,以免他的味觉继续被胰岛素战略合作伙伴荼毒。
台下还家境比较贫寒的贵族女孩见着公爵和摄政女爵对她们的存在漠不关心,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对于没有生在罗马的人,得知罗马在哪个方向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即便公侯伯子男以及骑士同为得到封绶的贵族,但从统治整个公国的公爵到名下只有几亩地的骑士,每一级贵族享有权力和资源的差别大的难以想象。
虽然她们不清楚为什么这次侍女选拔会征召到地位微末小贵族,也忧愁于没有从小练习交际舞和礼仪的自己会出大丑,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对陈设奢华的城堡心生向往,甚至想要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
「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低沉消极一时间像石头缝里的苔藓,在大厅两侧不断蔓延开来,有的还忍不住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珠子。
倒是大贵族家的小姐们不是一轮曲子过了还不愿意从舞池里出来,就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东西聊天,玩得倒是很开心。
然而众人之中却不乏遵循舞会流程且镇定自若的女孩,瑞雯只是其中之一。她暗自打量着高坐于台上的公爵和摄政女爵,心中已经有了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