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历史悠久,推崇古老纯洁的血统,而以经商为业的赫布尔家族富有,祖上却并非贵族,在上流交际时总免不了被奚落是用金钱粉饰卑贱的平民。
因此,若非家族穷困窘迫又毫无尊严,贵族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和赫布尔家族搭上姻亲关系。
然而在王国大贵族联合向王室发难,血包伊撒尔也跟着翻脸后,王室的财政几度在破产边缘徘徊。面对尤妮丝五十万金币的嫁妆,以及其兄弟担任财政大臣以便解决王室屁股后面一堆烂账的请愿,佩德罗二世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无论是对身负巨款的尤妮丝·赫布尔,还是青梅竹马的克丽丝·盖特里。
“大约是个很不好的消息吧?”尤妮丝见信使有所犹疑,便笑着反问。
身为王后,尤妮丝并不像人们所幻想得那样仪容高贵得凌然不可侵犯,或是妖艳歹毒得胜过一条毒蛇。
事实上,她身材丰润饱满,盘起的棕发柔软蓬松,让人不禁联想到如茵草地上踱步的白羊,况且又生着一张圆脸,眼睛大而明亮,像杏仁一样,不笑也不会显得不高兴,简直像是乡间年轻淳朴姑娘一样,一眼瞧过去就让人觉得她年轻亲切。
信使吐了口气,终于把另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吐了出来:“此外,王室总管送来消息称盖特里夫人劝说国王陛下将您的女儿,维罗妮卡公主下嫁于他的外甥伊撒尔公爵霍尔阁下,以延续王国与伊撒尔公国的良好关系。”
“什么?”对于父亲无耻之尤的想法,维罗妮卡表现出了相当的震惊。
伊撒尔本是流放之所,以采矿业为主,基础建设放在经济繁荣百年的王国恐怕是边陲小镇级别,再加之反叛后其风土人情更是被几经抹黑,如今在王国普遍认知里,伊撒尔公国简直就是堪称罪犯和异教徒的大本营,人间地狱的典范。
但尤妮丝却只是颇为遗憾地说道:“是吗?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
佩德罗六世下嫁维罗妮卡的主意,尤妮丝并不认为是出自克丽丝·盖特里的手笔。
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尽管自诩国王的真命天女,始终觊觎王后冠冕,但实质上她只是家族汲取政治资本的管道,皮囊美丽却内里空空。而佩德罗六世似乎深陷热恋、不可自拔,脑子却清醒得很,只因才能平平又受贵族辖制,除了标榜深情、在女人身上宣泄情绪之外什么也做不成才摆出这副不上进的样子。
若非佩德罗六世早就拿了主意,需要个靶子帮他把这遭妻子、女儿怨恨的事提出来,那么无论克丽丝·盖特里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休想说动情人的铁石心肠。
思及此处,回绝的办法已经在尤妮丝心中,她转头吩咐侍女取来一袋分量不轻的银币送给信使当做辛苦费,并诚恳地说道:“感谢您及时带来的宝贵消息,但我还要请您代我向我们仁慈而可敬的君主致歉,告诉他,我无意冒犯国王的威严,但他卑微的妻子有一件事必须要进谏。”
信使暗自绷紧了神经,准备收集王后的尖利之语,以便转告国王时他能极尽修饰之能免除责罚。但显然,这位信使对他的王后陛下有所误解。
尤妮丝是个聪明女人,而聪明女人不会试图挽回一颗无法挽回的心,她们只会想着如何伪装直到把丈夫和他的私生子彻底铲除,以便为她们自己及其子女保全最大程度的利益。
所以尤妮丝只是心平气和地叙述着自己的意见,好似全然是一位忍让驯顺的好妻子:“请国王陛下慎重考虑是否要下嫁我们的女儿,毕竟霍尔公爵身上流淌着来自伊利亚公主的王室之血,因此也是潜在的王位继承人。倘若他再迎娶一位王室公主,那么霍尔公爵及其后代对王位的继承权将被再次强化至仅次于国王的儿子。”
帕卡利斯家族子嗣单薄,佩丹王室直系也不多承让。
王国贵族近亲结合本就不稀罕,王室直系更是重灾区,因此后代在出生几个月之内夭折于遗传疾病相当常见。
非贵族出身的尤妮丝无疑改善了这个状况,在国王不怎么和她同房的情况下,她生育一女两子,其中长子佩德罗于去年以十岁之龄染病夭折,但长女维罗妮卡和三岁的次子诺拉罗目前健在,王位现下看来不会没有着落。
不过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只有辉光才知道,谁敢肯定佩德罗二世会有儿子存活至成年且延续血脉?
按照《王位继承法》,女性无权继承王位,要是佩德罗二世无嗣而终,伊撒尔公爵霍尔或维罗妮卡公主的儿子,绝对能以国王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的身份取得王位继承权,佩丹王室及其财产也就因此并入帕卡利斯家族。
这是佩德罗二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自然也就不会将维罗妮卡公主下嫁。
目送信使远去,旁听已久地维罗妮卡这才撇开伪装出来的镇定,她愤慨至极控诉:“父亲是不要我们了吗?”
她的面容有几分肖似表兄霍尔,金棕色的头发,同样是白皙的皮肤、稍长的面庞以及偏薄的嘴唇,如母亲尤妮丝一样的大而明亮的眼睛此刻盈满愤怒,以至于文雅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诚然,没有孩子不钦佩仰望过父亲,但当她的父亲日复一日带着情妇招摇过市后,这份憧憬只会使得失望和愤怒愈加强烈。
“不,他只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如果他有这个勇气,那么王后的桂冠如今就不应该落在我头上。”尤妮丝语气淡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但客观地近乎刻薄。
尤妮丝对政治联姻从来没有抱过希望,丈夫有几个情妇她也懒得过问,毕竟她所求的就是让家族从王室这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贵族身份。可是佩德罗二世破格给予情妇多种优待,把情妇托举到和王后同等的位置,间接制造宫廷分裂的愚蠢举动直接把尤妮丝在女儿面前维护表面客气的想法都彻底磨灭了。
维罗妮卡对父亲的幻想再一次破灭,虽然不出意外她会很快又一次把它重建,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心中熊熊怒火刹那间被浇灭,骤冷骤热让她的心随之破碎,无法忍住的眼泪流淌而下。
尤妮丝爱怜地佛去女儿脸上的泪水,但她并不打算说些丈夫的好话为女儿麻痹痛楚。没有什么安慰和庇护是能持久的,人须在痛苦中一次次起身,才能拥有无论如何也能活下去的力量。
况且,她也得感谢佩德罗二世,要不是他层出不穷的天真想法让他显得足够不靠谱,国王的权威也不至于被一而再再而三得削弱,以至于她这个王后都能在宫廷政治里说得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