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康兰还没有找齐满意的教师,霍尔目前还不必直面精英教育的残酷,每天只需在早晨八点半左右上文学课直至十一点,再完成规定的作业便可休息。
若是普通孩子自然乐得和玩伴在游戏室打发时间了,但霍尔却不能如此。做打工人的经验或许不足以应用在扮演封建统治者上,却足以让霍尔明白,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道德和善意上是件愚蠢的行为。
这会晌午刚过,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映着窗框外的积雪,柔和得恰到好处。霍尔刚收好整理好抄写的词句纸张,奥德琳夫人就适时送上水果茶点。
霍尔状似随意闲聊道:“奥德琳,最近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还是有别的原因?我见瑞雯小姐连着换洗了几套长袍,倒不见她再穿刚来时的裙装。”
奥德琳夫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小主人开始对同龄的女孩子感兴趣算是伊利亚公主逝世以来,为数不多让她开怀的事情了。
“哪里有什么特别原因?瑞雯小姐来时是按王国的穿衣习惯,不分成年与幼童。不过康兰阁下为她新制的服饰按照公国的习俗,十四岁以前的幼童不分男女都只穿长袍,只在衣带样式上有所区别。”奥德琳夫人解释道,只是却没有细说这传统的来源就是因为穷。
早年伊撒尔物资匮乏,直筒式长袍做工简单,是家家都能用破旧衣服改出来的样式,所以不必出门做事的幼童都用满是补丁的长袍对付穿着,等长大到要出门干活的年纪才能有身能出门见人的衣服而已。
至于霍尔则是遵循他母亲带来王室传统,在祖上阔过的王国贵族里,孩童从刚落地起就要像成人一样穿重工细作的服装,哪怕一身衣服穿不了两次都要处处精美体面,以示家族高贵且富有。
霍尔沉默着翻了翻书,忽然说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城堡里可以按两种规矩穿衣做事。”
奥德琳夫人满面笑意依旧,心中却是无端一突,但她还是没觉察出同一个城堡里同时存在两种服饰制式有什么问题。
虽说首鼠两端惯遭忌讳,但人身处复杂环境之中,总难把理智想法付诸实践。公国内现下由康兰做主,可谁也说不准这权柄什么时候就要回到霍尔手里,所以城堡的总管和侍从实在不知道要偏向谁好。
所幸康兰和霍尔都是偏好遵照行程安排自己做自己事的人,从未有心血来潮到处乱跑的时候,这正好给予了城堡总管和侍从两头讨好的机会:
康兰卧室在右翼楼,去主楼只在二楼议事厅附近活动,而霍尔卧室在主楼四楼,书房和游戏室都设在同一层,因而只在四楼活动。
楚河汉界,王不见王。
康兰目光所及之处,一应陈设服饰便都渐渐恢复到原先若昂一世在世时所推崇的,以简练明快著称的传统伊撒尔风格,而霍尔周围则维持着若昂二世时奢靡华美的王国风情。
只是对于瑞雯,城堡总管却实在难以有两全之法。
康兰是城堡最高的女性主持者,因而瑞雯的卧房依照女宾规制安排在康兰所在的右翼楼,隔三差五总要和康兰打照面,但又因康兰让她和霍尔一同上课的缘故,白天多半时间都要在书房和霍尔一起度过。
是以城堡总管思虑再三,不得不做了有风险的抉择:
先为瑞雯安排了符合伊撒尔传统的服饰和礼仪指导,然后祈盼她只是条小鱼,刚好能从霍尔比渔网的孔还多的注意力里钻过去。
哪成想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城堡总管的计划刚开始就被霍尔逮住了线头。
奥德琳夫人历经磨砺多年,从来不轻易托大。此刻听得霍尔话中有几分深意,便立刻笑着为自己找补道:“瑞雯小姐初到城堡,没有符合身份的像样衣服,所以康兰女爵才特别照顾几分,吩咐总管比照她幼时的着装为瑞雯小姐添置服饰。您的衣饰本来也应当重新另做,可想到现下大雪封路,您的继任典礼要在春季举行,只这两三月的功夫,若是等到您的礼服一起做,便不必劳烦您测两次尺寸了。”
“要是如此就好。”霍尔同样笑着回应,转头就继续默写早上刚学习的例句,似乎这事就要这样揭过去了。
窗外又飘起零零星星的小雪,任何无与伦比之物都是从一毫一厘的积攒开始的,败落如此,功业亦如此。
霍尔想着他或许是时候找个借口把奥德琳夫人调走,毕竟她为了达成个人利益已经无意间与公国形成冲突。然而不等他拿个章程出来,康兰又给他派了给请柬签名的新活计。
在康兰看来,霍尔的分内工作就是当好果盘,招待贵宾或是撑场子的时候能摆出来就行。至于瑞雯,则是因为唤起了康兰年轻时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而享受着康兰特供于重视之人的面面俱到和无微不至。
冬季大雪封路,若昂二世夫妇的葬礼和霍尔的继任典礼都安排在春季中旬举行,而考虑到封地较远的某些贵族需要组织车马和赶路,所以现下就要放飞渡鸦,将葬礼和典礼的举行日期提前通知下去。
以瑞雯舅舅伊西斯·普尔维尔骑士的爵位,还远远不足以让帕卡利斯家族驯养一只给他送请柬的渡鸦,所以康兰提前派侍女给瑞雯送来了信封,上面写有她要求瑞雯家附近一位有资格收到请柬的子爵转交书信的嘱托。
不过虽然是康兰亲自行方便,没有中央集权自然也就没有统一的印章制度,文书侍从们手写的请柬都得汇聚到霍尔的书房,由他亲笔签名,然后再由收发书信的侍从带到顶楼装在渡鸦的文书袋里,因而瑞雯需要把书信递交到霍尔这里才行。
“日安,霍尔阁下。”瑞雯向霍尔屈膝行礼道。
因为格外高兴的缘故,她动作轻盈了许多,相比平时似乎八风不动的模样,这会活泼得像一只预备开屏的孔雀,满身隐而不发的雀跃。
霍尔对此实在有些忍俊不禁,停下手中的笔,请她坐下,笑道:“信已经写好了?”
“劳您挂心,我已经写好了。”她说着貌似骄傲、实则警惕地递上自己封装好的信,生怕霍尔拆开信封,看见她写了正反两面,字比平时小了许多,空白页边窄得几乎没有的家书。
霍尔没有侵犯他人隐私的乐趣,只是在觉得小孩子好玩之余,叫来奥德琳夫人给瑞雯的信件引上蜡封,又请她去找张印花的贺卡来。
由于心里在意自己的信件在意的不得了,瑞雯的注意力难得稍稍转移,没有像往常那样立时注意到霍尔“老怀甚慰”的眼神,进而露出感到未成年人特有的、自尊即将遭到极大亵渎的警惕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