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丹王室宣称王国都城据说已有七百年历史，这事难以证实，不过王都内城林立的宏伟建筑，以及不断向外扩展的外城，依然叙说着这座城光荣的过去。
这光荣还能延续下去吗？想必只有来中央大教堂领光明教会布施的人才会忧虑这种事情。
光明教会每半个月会布施一次，向有需要的民众发放圣餐。可惜考虑到王都的内外城制度，外城穿不起干净体面衣服的贫民不被允许进入到内城，圣餐绝大多数时候帮助到的只有号称有贵族血统但没能继承到爵位资产、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的“次子老爷”们。
而他们对此向来不以为耻，看到大贵族的马车向教堂驶来时还会行礼致意，正如今天他们所做的一样。
那徐徐驶来的是辆并不怎么起眼的马车，深红色的木质的车身和黄铜熔铸的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代表多梅特家族的蓟花徽记没有人认不出来。
男仆摆好脚凳、打开车门， 一个女仆走下车来立在旁侧，俯身抬手迎出个小女孩来。
她被梳成复杂发髻的红色卷发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热烈，却有一双静谧胜过深林湖水的绿色眼睛。因为想要强装出严肃的样子，她把红润饱满的嘴唇紧紧抿住，可顾盼飞扬的眉眼依旧让她看起来像雀跃的鸟儿般，似乎下一秒就要放声欢歌。
随着她向圣殿走近，两侧圣殿骑士纷纷肃立，接连道：“日安，达芙妮阁下。”
浪潮般随行的问好让达芙妮有些紧张，她绷着脸边点头边加快脚步，恨不得下一秒就从现场逃离。
主持布施的圣女艾拉拉嫉妒得近乎发狂，她相貌气质并不特别出众，只胜在有着一头银白色长发，皮肤白皙细腻，笑容和煦好似圣殿穹顶上雕刻的微笑天使，但现下她连这点也失去了。
她暗自咬紧牙关，心脏抽痛不已，直到达芙妮走到她身前，想去牵她的手，她才草草整理好心情。面对达芙妮亲密举动，艾拉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这才强笑着道：“日安，达芙妮阁下。”
达芙妮发觉艾拉拉不高兴，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娜，你不高兴吗？”
“不要叫我原来的名字，我现在叫做艾拉拉。”艾拉拉蹙起眉头，非常不悦。
达芙妮和艾拉拉是姨表姐妹，她们的母亲是男爵家族次子的一对女儿，命运多舛却也相同得过分。长女被卖给多梅特侯爵做妻子，生下达芙妮后就被“死于产褥症”，而次女则是被卖给渴望贵族血统沾上关系的富商，生育五个孩子后死于身体亏空，原名安娜的艾拉拉是她唯一的女儿。
为了保护艾拉拉不重蹈自己的命运，达芙妮的小姨私下传信给达芙妮，痛陈自己的惨痛遭遇，希望达芙妮能说服多梅特兄弟收养艾拉拉。不过多梅特兄弟以家族没有女主人为由推拒了，只给予了艾拉拉预备圣女的名额。
至于后来艾拉拉发色怎么从棕色变成银白，受到推崇浅发色、认为发色越浅越受到神宠爱的教会注意，最后成为圣女那就是另一番故事了。
对于艾拉拉的抗拒，达芙妮略有些受伤，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接着她继续微笑着道：“对了，我这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弗格森叔叔说下个月会开启我和霍尔阁下，也就是伊撒尔公爵的婚姻谈判，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到准信，不过弗格森叔叔已经准备为我打点行李了……”
艾拉拉瞥了达芙妮一眼，心中不自觉有些幸灾乐祸。伊撒尔公国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偏僻寒冷，盗匪横行，联系到达芙妮的父亲，费尓科·多梅特侯爵两个月前去世的消息，也难怪要被嫁去那种地方。
显然，艾拉拉的想法是再典型不过的平民想法，听到了些消息便主观臆测起来。事实上，伊撒尔公国再怎么落后，那也不会少了当权贵族的享受。
达芙妮有个曾任外交使臣的叔叔，受过政治上的教导，自然不会产生这种谬误的想法，加之她向来不会用恶意揣度别人的心思，此时只是用带着祈盼的目光去看艾拉拉的神色，见她没有异议才询问道：“你想和我一起去伊撒尔公国吗？我记得你一直说想要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向大主教递交申请，邀请你作为我的随行修女。”
圣女貌似地位崇高，但说白了也就是个吉祥物。她们上任只需要向辉光宣誓终身奉献，工作则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布道。这种事哪个智力没有重大缺陷的人干不了？
廉价的工作造就廉价的人，运气好的圣女在十六岁时卸任，她们的日程围绕宗教展开，没有任何谋生技能，加上宗教宣誓，最后不过是和大多数修士修女一样，过着贫穷、服从、终身贞洁的虔诚生活。
可惜教会加入脱离难，想离开教会，要么像弗格森·多梅特主教，获得八位主教表决特赦以及国王准许还俗，要么就跟着达芙妮去伊撒尔公国这样本土信仰强劲，光明教会管不住的地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想干嘛都成。
以艾拉拉的身份，也就第二种有些指望。
这一点艾拉拉也明白，她不是没见过满脸皱纹，佝偻着身体的老嬷嬷被呼来喝去，但对她而言远去异国他乡，依旧是个困难的抉择。
“……你知道的，我发誓过终身侍奉神，我想我需要更多时间考虑。”艾拉拉搪塞道，但这话她自己根本不信，因而又匆匆打断了刚想说什么的达芙妮：“好了，我还要参加布施，你别在这里打搅我了。”
“抱歉，那我先去图书馆那里找赛琳娜，等你休息的时间我们一起去小花园吃点心，好不好？”
艾拉拉知道自己的理由找的荒谬，摆了摆手应了一声就跑掉了，达芙妮在原地踌躇了一会，这才向赛琳娜所居住的地方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