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总管本想出言阻挡,但见到瑞雯似乎心有成算,便闭口不言,静待事情发展。
见瑞雯还挺识相,亚丹也乐意给个好脸色:“亚丹·苏克。”
“抱歉。”瑞雯说着摸了摸耳朵,示意自己没有听清。
“亚丹·苏克。”这次亚丹音量大了些,咬字也更加清楚。
“还是没有听见。”瑞雯说着抱臂看向一旁,好像在面对一个无足轻重的仆从。
亚丹这会要是没有发现被耍了就是个傻子,他带着怒气威胁道:“你要是聋了,我可以帮你把耳朵割下来。”
瑞雯拨弄着耳边的一绺发丝,轻慢地回复道:“哼,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我听闻在部族中女人当家做主也不稀罕,想必您也不吝惜于向您未来的妻子之一跪下说话吧。”
“你倒是很有胆量啊。”
说话间亚丹身形一矮,兔起鹘落,匕首已经抵在瑞雯的脖子上。他半蹲着仍如小山一样高,面容冷肃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中尽是冷酷,想必他剥下猎物皮毛时也是如此冷静专注。
面对压力,瑞雯本能地迎着匕首的刀锋向前猛踏一步,把脖子紧紧抵在刀尖上,骨髓深处涌现出令她精神昂扬的颤栗,在生死一线上起舞的危机拨动她的心弦。
她近乎高傲地挑衅道:“您大可以试试看,倘若您能承担起在扰乱公国主人丧礼的代价,那我也不吝惜让脚下这片土地啜饮我的鲜血。”
亚丹先是讶异,眼中的欣赏不加掩饰,他大笑起来:“真是不怕死的小东西,我这会倒有些真的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了。”
瑞雯对此不屑一顾,她骄傲地昂着头,讽刺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您得当面跟我父亲慢慢细说。”
然而亚丹未能领会瑞雯话中的深意,他把匕首收回皮质刀鞘,将其从腰间解下,然后交到瑞雯手中:“这是当然的,收下我的信物,你将得到入主苏克居屋的资格。”
面对亚丹的赠礼,瑞雯毫不客气地将其收入囊中,接着便从这位胆敢羞辱她亡故双亲的无礼之徒身边离开。可她刚绕过亚丹,一错眼间便瞧见了作壁上观许久,始终在做缩头乌龟的萨博·坦德尔。
当初若昂一世之所以留下萨博这根坦德尔家族的独苗,就是看中了他不是有胆量呼号“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好货色,加之五岁大点就被若昂一世按在身边亲眼看着亲属挨个在断头台上被卸下脑袋,早就被吓破了胆。
哪怕成年后,他外表身材修长高大,眉目英武,颇有几分青年英才的体面,但实际上就是个绣花枕头,哪里有胆量在讨好康兰还是站队亚丹之间做出决断?更别说世道向来时不我待,萨博还犹豫着,“落难公主”就已经把登徒子“斩于马下”,甚至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显出几分见死不救的不仁不义来。
仓促之间,萨博脑子一片空白,只挤了个尴尬的笑容换得了瑞雯礼节性地回应。等到瑞雯刚走远,萨博才缓过劲来,开始懊恼自己怎么有机会也抓不住。
可还不等他整理好糟糕的心情,亚丹毫无礼节可言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威胁道:“你可得知道你自己的位置,这匹好马已经是我的了。”
亚丹的重音放在前半句,他只是不怎么通贵族礼数,对于家族发展趋向他还是相当有见解的。
从前部族穷困,偶尔运气好的时候才有富余的资源,自然没有什么损公肥私的空间,但现下部族成员被捆绑到土地上,产出日渐稳定,又受到贵族尊卑体系的冲击,单单是爵位到底传给谁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
被阿谀奉承惯了,还能离开权位吗?不事生产时间长了,还能弯下腰劳作吗?眼见退位在即,还能把头领位置和爵位交给不是亲生儿子的继承人吗?
亚丹自己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他很难说父亲把爵位传给自己时,怀抱着的是举贤不避亲的心态。他相信不管是任何人坐上他现在的位置,都无力挽回部族屈服于贵族家族体制的颓势了。他能做且想做的就是加速这种转变,彻底在公国政治中锚定他以及他后嗣的权力及地位。
而他现下功业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暂时与萨博背后的投降派捆绑,以增加苏克家族的分量,从而在保全苏克家族不会因为落单被清算的同时在公国政治中谋取席位。
所以他才要时时注意不能让萨博这根软骨头跳反才行。
不多时候,瑞雯换过项链,重新回到霍尔身边。
在诸多贵族中,霍尔认识的人并不多,因而发生在瑞雯身上的小插曲他也注意到了。见到瑞雯回来,他便询问道:“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碰到了一个‘终有一死’之人。”瑞雯摩挲着腰间彩绘部族图腾的匕首,眯着眼睛尖酸道。
她刚请侍女将匕首转交给康兰并说明情况,但康兰把她叫进去安抚一番后,仍将匕首还给了她,说是没什么要紧的,当小玩具拿着把玩着就是了。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比起她的庇护者,康兰更是帕卡利斯家族的掌权人,在没有影响帕卡利斯家族声誉和利益的情况下,康兰不大可能对亚丹施以重罚。要想报复亚丹对她双亲出言不逊,她还得自己想想办法才行。
霍尔不大清楚内情,但瑞雯她却是熟悉的。除了阴阳怪气之外,她说话就算词藻华丽,也不会使用过多隐喻,遮遮掩掩引人遐想。可既然瑞雯心情不妙,霍尔便没有细究,只想着葬礼过后问问城堡总管就是了。
不过他没预料到的是,他会多考虑,瑞雯自然也会。
她本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言辞有失,似乎有内涵霍尔的嫌疑,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霍尔继续和她继续往下唠嗑打发时间,反思了半天才忍不住半是抱怨半是描补道:“我在去康兰阁下那里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说完求娶我的人,我让他找我父亲方面讲。”
霍尔有一瞬间诧异,平时聊天总是他先起话头,但很快这点惊讶就被略显地狱的欢乐盖了过去。他乐不可支地道:“我想那位贵族肯定没有反应过来,你这是让他快点去死的意思。”
虽然被收养,但瑞雯仍按亲属关系称呼养父为舅舅,可见她所承认的父亲只有亲生父亲。想要和这位已经踏入冥府的普尔维尔面对面谈话,不就只有去死一个办法了吗?
“那当然。”瑞雯说着就露出有些得意的神情,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技艺再精妙的艺术品,没有人懂得欣赏也是白费。就如同她耍了那个讨厌贵族一通,但倘若没人能领会,那这小小的报复也显得索然无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