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一世在饮酒上相当节制,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美酒比喻他自己:健康的身体、靓丽的外表、得体的举止、聪明的头脑,以及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道德败坏。
他的童年并非不幸福,真实身份也并非他向人们声称的那样,是出身显赫贵族家庭,父母双亡,后遭觊觎他家产的歹人陷害,不得已流落伊撒尔的少年英才。
他原名纳撒内尔·霍鲁姆,父亲是王国某位小贵族的私生子,在伊撒尔的矿井上做管事。母亲则是另一位管事的女儿,嫁给丈夫后依旧做着贞静淑女该做的事情,做针线活和照顾家人。
双亲,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以及两个女仆和一个男仆,构成了他殷实但不算优渥异常的家庭。
但数量众多的家庭成员并不能掩盖他的光辉,毕竟出众就是在人群中向前一步的勇气。而若昂一世生来就渴望着他本没有的东西,他不仅不会畏惧向前一步,而且还不吝惜于撇下所有人。
可这算的上天性卑劣吗?老实说,小时候的纳撒内尔称得上是个聪明机敏且乐于思考的好孩子,也正是过度的机敏和过度的思考,才让他成为了一只黑羊。
那是个晴朗的晌午,沉寂了整个漫长冬季的积雪开始消融。杜伊斯河也开始解冻,但这是纳撒内尔自己猜的,因为父亲早晨去仓库清点了库存。要不是河港解冻,要上缴一个季度的金属锭和宝石,否则父亲才不会在这样冷的天气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纳撒内尔不禁有些出神:他该向父亲讨什么礼物呢?
今年他就该学习阿姆伊语了,这标志着他正向一个被父亲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转变,当然不能像去年那样讨要高档糖果了。可是要注音书吗?那也太无趣了。
不如就做出在注音书和糖果之间纠结的样子吧,那时骄傲于他成熟懂事的父亲有很大可能两个都给他带回来。
他正想着,窗外却出现了一个晃悠来去的黑影,不多时候便传来了轻微得几乎要被炉火燃烧时发出的脆响掩盖过去的敲门声。
纳撒内尔没有多想,他家屋子周围有男仆巡逻,不可能有陌生人能来到附近。于是他跳下椅子,踮起脚打开了门。
寒冷的风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往屋子里钻,但因为屋里炉火熊熊的缘故,纳撒内尔只穿着长袍吹到风只觉得有些凉爽:“夫人,您上门拜访有什么事吗?”
衣衫破旧单薄的枯瘦女人听了他客气地蓦地一抖,双臂搂紧了紧挨在她身旁的孩子。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裹着缀着补丁的旧衣服,脸瘦的皮包骨头,眼睛却大得突出。
“小主人,可怜可怜我们,就施舍孩子一块面包吧。”女人鼓起勇气请求,好像担心纳撒内尔不答应似的,只好带着羞惭神情继续道:“我的丈夫是矿井里的小头领,去年秋天被埋在矿井里了,那会我又怀着孩子……唉,您瞧我这眼泪,要不是我没有奶水了,我是绝不肯上门乞讨的……”
纳撒内尔抽出手帕递给女人,让她得以遮去不得体的表情,这是一位绅士该做的,接着他道:“您在这稍等一会,我想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面包。”
纳撒内尔的母亲正和他的姊妹在小阁楼里做针线活,女仆倒是在厨房里,对于向来聪明懂事、受父母喜爱的小少爷的吩咐,她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提出异议。纳撒内尔说要些抹了黄油的面包和牛奶,她便现做了些放在铺了带花边的餐篮上。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食物,干巴巴的面包除非配上奶油汤和烤肉,否则都不足以放在纳撒内尔家的餐桌上。
所以纳撒内尔将餐篮交给女人时,颇为不以为意:“给您,如果面包太硬,用热牛奶蘸着吃或许会好的多。”
女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食物的香气诱惑之下,她几乎只能理解“给您”两个字。
“天哪,谢谢您,我们会报答您的,我和我的孩子一定会报答您的,天之母也会保佑您的。”她掉下眼泪来,说着就要亲吻纳撒内尔的手:
她的激动甚至战胜了饥饿带来的虚弱,这让纳撒内尔不禁有些困惑,可是不等他思考或者询问,母亲近乎震怒地声音便从背后响起。
“天哪,纳姆(昵称)!你究竟在干什么!”
纳撒内尔回过头去,却看见了母亲如狮子般发怒的面容。女仆们听见女主人的怒斥,都急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赶到小厅来,然后在看见女人的那一刻就已经了然女主人愤怒的原因。
于是不需要女主人吩咐,她们便也发起怒来,呵斥着叫来守卫将女人赶走了。
“下次绝对不能给这群贱民开门,更别给他们施舍食物,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说不定你的善意最后会落进她满是谎言的肚子。”母亲不由纳撒内尔分说便强拉着他来到水池边,摁着他的手清洗。
两个调皮的弟弟从楼梯上探出头看笑话,纳撒内尔自觉失了面子,为自己分辨道:“可是他们看起来快要饿死了,就算她没有把食物给她的孩子,能挽救她的生命也也不是很好吗?”
母亲也看到了另两个儿子,为了维护长子的权威,强压怒火说服道:“纳姆(昵称),你要知道,他们都是贱民,身上流淌着肮脏低贱的血,内心愚昧又邪恶,今日他们遭受的一切都是神给予他们应得的惩罚。”
“他们织布种地、掘矿做工,难道不比我们更有资格享用食物和住所?”纳撒内尔辩驳道。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可是血统古老尊贵的贵族之后。”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像是被异端邪玷污了耳朵般焦躁地转了一圈,继而哑着嗓子道:“今天晚上等你父亲回来,你自己跟他解释去吧。”
“抱歉,母亲。”纳撒内尔说着,盯着脚尖小声撒谎道:“我只是觉得知道我们怎么获得现在的一切,才能创造更多、更光荣的东西。”
他说着,却并不知道他将花费前半生去寻找答案,然后用后半生迷失在自己的谎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