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住院部，躺在狭窄的病床上的病人们大多都沉浸在梦乡中。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门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构成了一曲深沉的夜曲。
医疗资源永远都是紧张的，住在病房的病人只是少数，不仅仅是独立病房花费高，大多数的病人都拥挤在不是病房的地方——医院的走廊。
此刻凉风阵阵的走廊中交叠着数人的呼噜声，这种地方也没办法挑剔睡眠环境，这在医院被称为“加床”。加床是一年到头都存在的情况，大约是现代人心里苦，生病的人也多，病人多医院少，不加床是不可能的。
更困难的是安置比病人人数更多的家属，较之普通人，病人大多不能自理，有些病人还需要做手术，需要家属在身旁全程照料，病人本身便已经是“加床”，家属便成了“加床”之外的“加床”，每晚都会有医院周边做加床生意的带来折叠床，只是花10元钱加一张床睡一晚的价格让很多病人家庭感觉太奢侈。
于是，年纪小的病人家庭，往往是孩子和父母两人甚至三人同时挤在一张床上，对于一张单人床来说必然是挤的，为了看病，只能坚持。
今晚护士们遇到一桩麻烦事。
这个职业遇到麻烦事是经常性的，又是在有较多儿童患者的心肌炎病房，小孩和老人身体脆弱，治疗过程中医院方面无不小心翼翼，可还是没法尽善尽美。
小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中，引得很多已经睡下的病人都被惊醒，皱着眉头看向这边。
“扎了两针了，还扎不上？”
一个身穿碎花棉衣的妇女有些面色不善地盯着一旁正在给孩子打点滴的护士。
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微胖，此时右手上已经红了一块，那是刚刚点滴扎错了位，没有进入血管，而是扎到肉里所留下的伤。一旁的护士正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观察着他手上的血管，额头的汗珠说明这项工作并不轻松。
打点滴是项技术活，有的人天生血管不明显，这小孩体型又胖，手上脂肪更影响了观察血管，几个护士又是用止血带又是拍打手背，忙了半天，两针全扎肉里了。
“你们到底会不会扎？不会扎你上什么岗？！”
连日的奔波，高昂的医疗费，现在扎个点滴迟迟扎不上，让这位妈妈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不由得就对护士发起火来。
“您别着急……”
“我得找你们院长！让你们院长来！”中年妇女扯着嗓门，引得医院中其他病人的都纷纷向这边望。
他们坐了几个小时车从村里来到城里，村里人看病难，突然进城什么都搞不懂，又被骗子骗，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了心肌炎，医生建议住院。
全部手续办完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了，拎着大包小裹来到住院处，一通折腾，就为了最后挂这一针点滴。
“妈妈……”
小男孩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有些惊恐地看着她，他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紧张，也意识到了这是因为自己导致的。
“你小点声，人家都睡觉呢。”孩子父亲也劝道。
“这位女士，您冷静一下……”
后方的两个护士悄悄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快去找大夫，不然这待会闹起来，我们可处理不了！”
另一个护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马上向医生值班室跑去。
秦默赶到时，现场已经快打起来了。
中年的夫妇经历了一天的奔波，正是情绪暴躁的时刻，护士们照顾了一天的病人，负面情绪也都积累了不少，又是气盛的年轻人，不由得声音也大了一点，双方吵在一起，连一旁观看的病人家属们都纷纷上前来劝解，只怕打起来。
“冷静冷静冷静……”秦默连忙赶到两者中间，将他们隔开。
今晚是他值班，本来他这种白天有工作的医生是不用值夜的，可这两个月耽误了太多工作，秦默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当主任安排他今晚值班时，他直接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偏碰到医患矛盾这种事，让他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现在颇有些实力，在现实世界这边单论肉体战斗力可能几乎是无敌那种，不过这玩意不是武力能解决的啊！
“你看看我孩子这手！你看看！”
似乎是为了证明，妇女拽起男孩的胳膊，展示手上的针口给秦默看。
秦默看了一下，皱了皱眉：“这血管根本看不到啊……”
孰料，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妇女的炸药桶：“你说啥？！合着那血管不好还赖我们了？你们医生护士穿一条裤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妈，你冷静一点……我就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消停一会，听大夫说，别在这儿闹！”孩子父亲也有些恼火了，吼自己媳妇说。
秦默无奈，转头看向小男孩，小男孩缩在一旁，委委屈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母亲的喊声吓得还是被扎了几针疼的。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小护士：“你们护士长呢？”
几个护士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我下午时候好像看到她出去了。”
“好像往公园那边去了，我也没问。”
秦默一愣：“去多久了？”
“好像有好几个小时了吧，从下午就没看到她人影。”
秦默抚额，他自己又不会扎点滴，今晚值班这几个小姑娘看样子刚刚也已经失败了，这可怎好？这孩子倒是个乖孩子，只是血管太不清晰，没点技术还真拿他没办法。
正不知所措时，走廊里又跑来一个小护士，气都没喘匀就跑到秦默跟前：“呼……秦医生……护士长在公园那边等你。”
“等我？等个屁啊！她值班不在医院跑公园去干嘛……”
秦默一愣，刚想暴怒，小护士迅速拽了拽他胳膊，给他一个眼神：“有急事，你必须去一趟。”
寒风凛凛，正值深冬季节，一出门风雪就拍打在了脸上。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大雪，风雪交加，这种天气从农村赶到城里看病，要不是急性发作也不至于遭这个罪，秦默轻叹了一声。
他也没有怨那个中年妇女，在这世上大家都蛮难的，他自己属于比较幸运的那类了，像这种小事能包容就包容了。
他踏着风雪往公园的方向去，这种天气，即使是他所处这样的大城市，街面上也没几个人，公园就更没人了。
“这个叶珊珊搞的什么鬼……”
风雪对于他现在的体质倒是没什么，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幺蛾子让他想不通，到底什么事严重到要把他半夜叫出来？
公园的长椅上此刻都落了一层雪，只有那几人所处的位置，风雪像是故意绕着走，形成了一个球形的温暖空间。
秦默看到人影时一下子怒意全消了。
“大小姐？”他看着上官凌儿愣神。
对方还是一套薄薄的纱衣，和周围漫天的风雪相对比显得极为单薄，要是普通人，这样一夜非冻死不可。
他又看向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熟悉的面孔，他的朋友陆炳洋，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长得颇为娇小可爱。
“你们谁说？”上官凌儿看向几人。
几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陆炳洋咳了咳：“还是我来吧。”
他此刻的意识已经苏醒，槲本来是完全压制了他，可为了解释清楚事情，上官凌儿叫他让陆炳洋的意识先接管身体。
“你这是？”秦默疑惑，“你现在怎么样？心脏还能用么？”
陆炳洋苦笑了一下，接着用尽量简洁的语言，把换心手术时槲寄生到他身体，到槲和叶帆之间的事，简单陈述了一遍。
上官凌儿虽然答应不杀死或者封印槲，可陆炳洋的身体本来是有主人的，这点槲也承认做得不对，可他却坦言自己现在也脱离不了身体了。
他们这次来，就是想让秦默看看，用现代技术能不能把槲弄出来。
“难……”秦默皱着眉，“心脏配型很不容易的，之前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个，没想到……”
叶帆也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一开始说交还身体时，她还挺不愿意的，可听说身体本来是有主人的，想想也觉得必须得把身体还给人家，听秦默这么一说，她才有些理解上官凌儿的做法。
虽然和陆炳洋不认识，可也能听出来人家也很难的，好不容易有了个重获新生的希望，还让他们给搅合了。
叶珊珊摸了摸叶帆的头安慰了她一下：“秦默，这位小姐姐和你……”
秦默看了眼上官凌儿：“说来话长……不过你怎么过来了？”
“小帆叫我来的。”叶珊珊看向叶帆，“一开始我都给吓坏了，什么妖怪啊寄生什么的，小帆和我解释了好久，我们原先认识的，具体就不和你细说了。”
“我不想排队，这姑娘说认识这里的人，就叫她打个招呼咯。”上官凌儿说。
“排队？”
“不是你说这是医院的规矩么？上回海棠回来和我说，就算我来了也得排队。”上官凌儿双手环抱在胸前说。
“啊……这个……不行下回你给我打电话吧，对了你没手机……”秦默尴尬地挠挠头。
“先不讲那些，眼下这事你看看怎么处理？槲这种妖怪，寄生之后就如跗骨之蛆一般，强行切除必然要破坏整具肉体，我也很头疼。”上官凌儿按着眉心，“我答应这姑娘为那妖怪找个新躯体，这个身体自当还给原主人。”
秦默皱眉：“要不然再找个配型，把那个妖怪换出去？”
“病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找个配型也没法百分之百合适，排斥反应加上手术创伤，还是要谨慎一点。”叶珊珊说。
“你说的也对。”秦默捏着下巴，“话说大小姐你什么意见？”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上官凌儿，再做一次手术倒不是不行，关键还要看大小姐什么意思，上两次他帮妖怪说话大小姐已经有所不满了，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再惹她生气。
“那妖怪暂时沉睡了，若是需要时间的话，我可以负责监督它。”上官凌儿说。
“那个……我能说几句么？”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陆炳洋略带尴尬地看着四周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以自己意识活动，此前一直是槲占据他的身体。
“老实说……这事我也算当事人吧……”
他有些局促，虽然如此，可这里似乎没他说话的份，这突然冒出来的妖怪和修真大小姐，怎么一觉醒来好像穿越了一样……
“对哈，你是当事人，你什么意思？”秦默意识到自己这些人似乎有些自说自话了。
上官凌儿也没反对，示意他继续说。
叶帆等人也紧张地看向他，从个人情感来说叶帆想和槲在一起，可这身体原本是有主人的，这点她很清楚，世上的事并不是都能如她的意，或者说从来也没如过她的意。
当然，如果原主人愿意把身体每周借给槲一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之前那位妖怪兄台和我也商量过，能不能共有一副身体……”陆炳洋斟酌着语言，“大家知道，我之前心脏不好，跟个活死人一样，现在能自由活动多亏了那位妖怪兄台变成了我的心脏，这颗心脏很强力，又没有排斥反应，我还是很知足的……”
“共用一副身体要怎么用？”秦默问。
陆炳洋看了看上官凌儿，见对方没有明确的反对态度，稍稍松了口气：“那位兄台说每周只要一天让他来支配身体就好，剩余时间都由我的意识主导……老实说我也不太想再做一次移植手术了，真是不太好受，配型又难……”
这倒是没错，受观念影响，心脏捐献本来就很稀少，之前那个配型还是用了些手段才拿到的，当时他就不是太赞成用那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虽然最后还是接受了，可一直心有芥蒂。
秦默看向上官凌儿，当事人这么说了他反正无所谓，可最终怎么办，还是得大小姐说了算。
陆炳洋和叶帆也都紧张地看向她。
上官凌儿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你们相处的还很和谐，这我倒是没想到……”
陆炳洋苦笑了一下，他倒是不想和妖怪和谐相处，只是对方现在在自己的身体里，没准一个谈不好就鱼死网破了，心脏出问题，什么神医都来不及救。
何况对方愿意让步那么大，一周只有一天不掌控身体，比起他之前天天活死人的状态好多了，考虑之后他还是愿意先稳住现状。
“罢了罢了……我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随你们吧……”
上官凌儿似乎有些累了，连续多日忙着抓妖，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看来山海图这次又要空缺一个位置了，算上前几次，好几个位置都只能空缺着。
她略带厌烦地摆了摆手：“都走吧。”
“大小姐这是同意了，还不快道谢。”秦默戳了戳一旁的叶帆。
“啊？哦哦……”
叶帆愣了一下，随即转向上官凌儿，耐着性子道了谢。
上官凌儿没说话，只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转头看向秦默：“这两月在谷内修习的怎么样？”
“还好还好，大家都很照顾我的。”秦默说。
“我是说你现在实力如何？”
秦默迟疑了一下，他倒是不把希望寄托在古法修炼上，可大小姐此时这样问，他便为了让她安心：“我觉得还行。”
上官凌儿点点头：“那明天你和我一道。”
秦默想了想，不知道是个什么任务，大小姐让他跟着他就跟着，到时候见机行事。想来大小姐不会太难为自己，打打下手啥的自己应该还能应付的来。
一旁的叶帆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每周还有一次可以见面。
秦默拍了拍陆炳洋的肩：“恭喜你，这回身体彻底没问题了。”
“多谢。”叶帆略带歉意地和陆炳洋说。
“这两个月的事我也听那位妖怪兄弟说了，以后要共用一个身体，咱们都得慢慢适应……”陆炳洋挠挠头说。
叶帆点点头：“多谢。”
“别客气，其实这颗心脏真的很好，我也是为自己着想嘛。”陆炳洋说。
叶帆摇摇头，她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不管怎么说，把身体借给别人用这种事，听着就吓人，就算知道了前因后果，如果不是非常好的人，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