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克莱利医生手记
【1850年11月23日】
先前那位助手的房间终于收拾出来了，萨克雷医生将房间的钥匙给了我。我终于又能坐下来写日记了。
这几天，我也慢慢接手了一些前头那位助手的工作，包括整理资料，准备实验器具，以及日常的消毒和问诊。前面那位助手似乎在逃跑前烧掉了不少研究资料，这让萨克雷先生非常气愤，他告诉我，这也是他不愿意给我预支工资的原因——那个助手在离职时似乎也预支了一部分工资，最后他人跑了，工作也搞砸了。
我姑且把这番话当做一个像样的理由接受下来。就像我接受萨克雷医生给我的钥匙，和前面那位助手的房间一样。说到底，我有什么资格不接受呢？
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得知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克丽丝·塞西莉亚·诺阿依，她是已故的诺阿依子爵的女儿，母亲在她出生前便进了精神病院，在她出生不久之后坠楼身亡。诺阿依子爵是颇有些声名的学者，向来有些诡异的传闻，有人说他同一些密教团体走得很近，还有人说他秘密资助了一些邪恶的异教，还有人说每到五朔节和万圣节的日子，都能看到诺阿依宅邸前聚集起许多车马，准备一些神秘的仪式……当诺阿依一家的灭门血案发生之时，这些都成了众人猜测的死亡原因。
那桩血案是如此的有名，连我都有所耳闻。据说有一群残暴的凶徒在五朔节的夜里闯进了诺阿依宅邸，杀死了所有在场聚集的宾客，现场异常可怕，异常血腥，只有子爵年幼的独生女被放过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人们看到小姑娘赤着脚，呆呆地从伦敦大桥的雾气中走出来，身上还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睡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那桩血案一度轰动伦敦，连我也听闻过不少骇人听闻的传言和细节。只是没有想到，后续居然是子爵的弟弟占据了他的家产，还以治疗精神病的名义，将幼小的克丽丝送到了这样一个北方的偏僻疗养院里。
可怜的小克丽丝，我看着手里的资料，忍不住对这位和我一样落魄到这般田地的小女孩生出了几分怜悯。
因为萨克雷医生给我安排的工作实在太多，我又没有余钱去镇上采买，这几天来，我能分给小克丽丝的不过是几片黑面包，几片劣质的火腿和干酪。罐头很贵，我必须俭省着吃，也没有办法分给她。好在小克丽丝并不在意，昨天她甚至给我分了一点她从外面的林子里捡回来的榛果。
她真是个好孩子，我为自己之前对她那些无谓的揣度而感到羞愧。在她这样的年纪，经历了那样的惨剧，她的精神有些许问题，或者说些什么胡言乱语，在我看来都是应当的。反倒是过于把这些孩子话当真的我，实在是不像个成熟的大人。
不过，克丽丝的话也并非全部都不可信。
在这里呆得越久，我越能感觉到，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人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越是会显出一些奇怪的特质。
我依旧拒绝和萨克雷医生一起用餐，也依然每天把食物端到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地处理掉。亨利并没有这份警觉，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以和院长共进午餐为荣，他迫切地想要向上爬，还向我炫耀过这份荣誉，摇头叹息，我知道他在可怜我看起来是如此的迂腐笨拙，不知变通，连到手的机会都抓不住，难怪过去我在伦敦的医学界会落得一个如此狼狈的收场。
但是在我看来，亨利的改变才是令我心惊的。
这个年轻的爱尔兰小伙子，已经不再回镇上的亲戚家里住了。就算不是工作日，他也留在医院里，看那些萨克雷医生指定他看的医学读本。只是里面混了些诡异的名字，有些看起来倒像是炼金术的书籍，什么《伊波恩之书》，什么我连名字都认不得的古老典籍，还有一本全是拉丁文的手抄本，我想要看书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挡住，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他的外貌变化也让我感到不安。在这样短短的几天里，他的面庞就出现了某种几乎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原本短小的下巴有些变长了，明明几天前还是个比我略矮一头的小个子，现在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肩膀看起来快要与我齐平。他微胖的身材也有了些许变化，也许是因为他的个子长高了，这些体型上的差距就变得很不明显，如果不是我有仔细比对过，恐怕也无法觉察。
他正在瘦下去。就像我见过的马夫汉斯，女仆安娜，以及其他的医生护士那样，以一种缓慢却明确的速度瘦下去。布满雀斑的脸上，皮肤开始变得干燥，就像是正在失去水分。这种蜕变里有某种令人不安的讯号，我说不出来，但总归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我也有试图向亨利建议，让他多回亲戚家里，多出去玩，不要总呆在医院里工作。这个年轻人总是一笑置之。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情感投身到他的工作里，有的深夜，我巡房回到自己的寝室的路上，还能看见他站在煤油灯下，手里捧着那个拉丁文的手抄本，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那古怪的音节令人感到不安，甚至不快。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亨利的影子，在煤油灯下显得如此膨大。我莫名想起了小克丽丝之前的呓语。
她说，他们都变大了。
我想，我大概理解她的意思了。
回房以后，我清点了一下自己库存的食物。罐头还剩下4罐，火腿和干酪只剩下一半不到，黑面包消耗最多，可能只剩下不到两磅了。
我得想想办法，在食物耗尽之前再弄来点钱，去下面的镇子上再采买一趟。
……离职的前助手，会不会在屋子里落下一些财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