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小克莱利的日记

作者:十七少一 更新时间:2023/10/7 23:55:13 字数:4175

Chapter 10:小克莱利的日记

【1880年11月23日】

三十年后,我终于抵达了这里。在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的废墟上,我怀念着父亲,揣度着他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活物所构成的湖水,自然是已经不见了,曾经藏在这里的畸形怪物,也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对此感到非常欣慰,但也有一丝怅惘。

我的父亲从来不肯提及他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但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经常看到他从噩梦里悚然惊醒,他所发出的那种恐怖的嚎叫,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寒而栗。母亲到了后来习惯与父亲分房睡觉,因为和父亲睡在一起,就意味着,连她也不能够得到一刻的安寝。

父亲离世的很早,衰老与虚弱早早的找上了他。疾病和死亡紧随其后,不肯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父亲离世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睁着的,像是在惧怕黑暗中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像是……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一直在黑暗里注视着他,等待着他。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一个神经质的、虚弱的老人,他总是比他实际的年纪看起来苍老很多,显得苍白疲惫,我并不知道这和他曾经在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的时光有没有关系。他并不爱说话,总是写一些东西,发表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报纸上。他似乎是某些哥特小说和诗歌流派相当推崇的作家。稿酬养活了我们一家。

他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好脾气的父亲,但我依然爱他,并且对他怀有一定的怜悯。毕竟,如果一个男人整夜都不能够安睡,那么他的脾气如何糟糕,都是情有可原的。

我是在父亲死后,收拾他的遗物时,才发现这本日记的。这本手记里巨细靡遗的记录了他在伯利安德里的时光。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一位我那么熟悉的苍白而消瘦的老人,居然能和赫赫有名的伯利安德里疗养院大火有所联系。而他的手记里所记载的内容,与官方刊载出来的所谓“真相”,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在官方的记录里,伯利安德里疗养院是因为医生的失误打翻了走廊里的煤油灯,引发了火灾,当时是深夜,没有人来得及逃出,又是大风天,这才导致火势越来越烈,无人从疗养院中生还。也是因为火势过大,尸体都混在了一起,事后难以区分开来。

但父亲的笔记中,则记录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1850年6月的流星雨带来了域外的生命,某种来自异星的生命体落入了伯利安德里湖中。那生命体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拟态,它侵蚀了湖里所有的鱼、昆虫和藻类。之后,它又透过湖水传染进了地下水。凡是从疗养院井里打起的水都寄生了这个外星生命体。饮用这份水的人就会被外星生命体所寄生。

从父亲的手记,和其中所夹着的约恩·韦瑟留下的资料可以看出,这一外星生命体,在寄生之后会取代宿主本身的存在,它是一种类似水的物质,进入生物的体内以后,就会在宿主体内繁衍生长。它会分泌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刺激宿主异常生长,让宿主变得更大,更多,同时吸食宿主的生命和血液。

它似乎是一种集群的生命,拥有某种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共同智慧。当它在宿主体内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渴望与其他同类融合。它们相互散发讯号,相互渴求着和另一个同类合为一体。

我猜,这也是为什么疗养院里的人都很喜欢吃鱼。

约恩·韦瑟在写下记录的时候,已经被这外星生命体影响了,所以他没有意识到,他把因果颠倒了过来。

并不是吃了鱼才会被彻底寄生。

而是已经被彻底寄生了才会想吃鱼。

外星生命体最先落到的地方是伯利安德里湖。湖里的鱼比人更早受到寄生和污染。外星生命体发育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取代宿主,鱼比人更早的被取代了。被寄生的人想要吃鱼,是因为被寄生的鱼发出了想要被吃的信号。外星生命体渴望与同类合而为一,至于进入的形式是进入到同类的胃里,还是如父亲后来所见的怪物那样进行直接粗暴的融合,对它们来说并不重要。

在约恩·韦瑟想要吃鱼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完全寄生了。

从他的资料来看,这种外星生命体还会对猎物进行精神操控,不让猎物离开它的狩猎范围,准确来说,是不让猎物离开它们的族群范围。从之前并没有人活着逃离伯利安德里疗养院来看,这个精神操控是绝对无法违抗的。

父亲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没有摄入这里的水与食物。但即使如此,弥漫在空气里的这种微小的外星生命体,似乎还是损害了他的健康和神智,才会让父亲早早离世。我为此感到非常悲伤。但是相对于其他的受害者而言,父亲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行走在这片被大火烧焦的废墟之上,这里的植被异常的茂密,植物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甚至可以说是畸形而狂热的生长。明明是冬天,苹果树还是结满了硕大的果实。我猜想着这是不是父亲和克丽丝·诺阿依当年留下来的苹果核所长出的果树。血红血红的果实挂满枝头,在雪地上缓缓摇动着,将这里映照得有如传说中的伊甸园。

坍塌的砖墙建筑上随处可以看到焦黑的痕迹,似乎大火就在昨天燃烧。三十年的岁月似乎除了过量的植被和苔藓之外没有给这里带来别的什么东西,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我父亲当年离去时的面貌。我对着这些断壁残垣,依旧能拼凑出他日记里的画像——那素描里的伯利安德里。

我沿着父亲日记里的画像寻找着对应的建筑,这里是病人的病房,那里是活动室,这边是壁炉,那边可能是父亲曾经短暂歇息过的房间……最后,我找到了萨克雷医生的办公室。

萨克雷医生,这个在父亲和约恩·韦瑟的故事里都是罪大恶极的邪恶分子的家伙,我的确对他很感兴趣。他在大学任教时,就因为对人体实验的支持而与其他学者发生过激烈冲突,因此在学界备受排挤。之后他愤而离职,来到这座北方城镇,接手了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继续他的研究。

这样一个男人,在父亲的笔记里,他过去曾经是优雅而知性的,但再见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我因为看了父亲的笔记感到好奇,于是研究了这位萨克雷医生的生平,在这个过程里我发现了一些令人意外的事。

萨克雷医生一开始的研究方向并非是所谓的永生水和万能药,不如说,他是因为被逐出了学术界而感到愤愤不平,立志要做一个震惊世界的成果,回去教训那些胆敢瞧不起他的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被自己狭隘的常识限制住的家伙”——但是,他在离开大学教职之前,的确不曾渴望过制造一种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神药。

我沿着他的身家背景往回搜寻,又找到了一件颇为值得人玩味的事情。

那就是,安德烈·肯恩·萨克雷与诺阿依子爵是大学同学,与他的弟弟(克丽丝·诺阿依小姐的叔父)也是校友。他们三个人加入了同一个划船俱乐部,我还在里面找到了有他们三人合影的照片,相片里的其他人,有些人的名字后来出现在诺阿依子爵府邸血案的受害者名单上,有些至今依旧是神秘学领域的名人,有一些和秘密团体往来的传闻。

这件事情实在是非常有趣,而且耐人寻味。

我猜想,克丽丝·诺阿依小姐的叔父将她送到这间疗养院来,或许不只是为了侵吞她的财产。很有可能,她本身就是他们交易的目标。将她送到这里来,原本就是他们密教团体之间一种独特交流。

因为这个模糊的猜想,在前往这里之前,我特意潜入了如今已经废弃的诺阿依子爵府。在那个地下室,我寻找到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法阵。仔细想一想,诺阿依子爵府的灭门血案,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召唤群星间的至高存在的仪式?为什么只有年幼的克丽丝·诺阿依一个人活下来?

我询问过当年的警员,他们对这个案子的印象很深,在我灌了那个老警察好几杯威士忌以后,他告诉我,小克丽丝身上的血全部都是别人的,没有一处是她自己的。

当年发生在诺阿依子爵府的血案,除了小克丽丝之外,所有参与者都惨死当场。大多数人都以为是暴徒所为,像我父亲这样的知情人士,会认为是仪式失败的代价——但如果说,仪式成功了呢?

萨克雷医生为什么那么笃定,克丽丝·诺阿依知道隐藏在群星间的秘密,能看到不存在于此界、只存在于彼界的东西?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拉着她上那个后来被约恩·韦瑟所摧毁的、所谓能够增强某种波、让人来往于时间之外的机器?他为什么相信她能够带回某些不存在于此世的知识?

我有一个猜想,那就是克丽丝·诺阿依做得到——而且她确实做到了。

约恩·韦瑟将那场流星雨当做一场意外,但如果,那外星的生命体本来就是受到召唤而来的呢?

不管是父亲遇到的火车站值班员,还是约恩·韦瑟的日记,都提及了1850年的五月,伯利安德里疗养院出现了大量的死亡事件。当时,人们怀疑是疫病,但有没有可能,那其实是某种献祭仪式所预支的代价?

我翻找着萨克雷医生办公室的废墟,不出所料,我在某个隐秘的暗室里找到了那个东西。当整个建筑都坍塌以后,所谓的暗室也无法再保持它的隐秘性,而是会整个地暴露出来。

在暗室的地面上,有一个暗红的,烈火也无法烧焦的法阵。

那来自群星的寄生生命体,原本就是萨克雷医生所召唤来的。我猜想,大概是克丽丝·诺阿依小姐向他提供了某种禁忌的知识,让他认为可以通过这个而得到永生之水和万能药吧。

火灾之后,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的尸体数目其实是和失踪人口对不上的,少了很多。我猜想,父亲所见到的那个亵渎神灵的怪物,应该成功从火场里逃走了才对。

它或许隐藏在山林里,或许被带回了群星,或者,如萨克雷医生所说,成为了某种“更高维度的生命”。但无论是哪一种,它都不会死去,它将永远活着。

萨克雷医生,还是得到了他所索要的“永生”。

……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证据之后,我便动身离开了伯利安德里疗养院的废墟。在离开之前,我看着这些违反季节结满枝头的苹果,忍不住抬起手来,摘了一个放在口袋里。

无论是受到了威胁,还是作为主导者,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年幼的克丽丝·诺阿依小姐,当初将那个苹果丢到我父亲脚下的时候,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她丢给我父亲的,又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正常的苹果?

毕竟,除了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父亲从未钻出过那个洞口,也从未踏入过她所游玩的山林。那个苹果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也只有小克丽丝自己才知道。

我将血红的苹果放进了大衣口袋里,迈步向外走去。

我知道,这一只苹果,我永远也不会去吃。

……

对了。差点忘了记了。

既然说起了克丽丝·诺阿依小姐,就再提一点父亲没有提到的事情吧。

父亲在将她送回了她的叔父家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他离开了伦敦,回到了故乡开了间小诊所,之后娶了我的母亲,偶尔写些哥特小说和诗歌,远离了一切旧圈子,直到去世,都不再提起任何过去的事情。

我长大以后,如父亲当年一样,考上了伦敦的大学。在那里,我听到了一点克丽丝·塞西莉亚·诺阿依之后的遭遇。

在她回到叔父家一年后,叔父一家在一个雨夜时,莫名全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可怜的小姑娘克丽丝·诺阿依,又一次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在那之后,她被母亲那边的亲属接去了海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听闻过克丽丝·塞西莉亚·诺阿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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