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大炎帝国开辟的商道,如今已经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梨绘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记忆正在崩解和碎片化。
能感觉到许多重要的事情正在被遗忘。
但她仍旧记得自己是个信使,口中含着装满货物和信件的储物戒指,正在邪异的世界里穿行。
在这里,有许多事物既不侵害残存的正常人、也不与邪神的信徒为伍。
比如梨绘瞥见树下的那一团蠕动的肉块。
它动得如此缓慢,以至于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挪过一寸的距离。
按白衣长老的说法,此物并无危害,也不会攻击。
当然,肉是有毒的,没法吃。
它们就只是那样沉默地存在着。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要到何处去。
以丑陋的面貌让人心生不安。
有时睡梦中会梦见白日里看到的这些东西,使人悚然而惊。
长久地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人的意志是一种考验。
如果没有鲜明的恨或者恒久的爱,恐怕很难支撑一位信使走完来回全程。
梨绘是个坚强的少女。
她一点也不怕死亡。
但她怕自己的精神陷入混乱之后、躯体被邪魔控制,然后被毫无防备的同门师姐师妹们迎回山中……
如果有被控制的风险,就立即摧毁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忽然天色暗了下去,头顶黑暗幽深的天穹正中出现了一轮血色的满月。
周围环绕着数以万计的群星,疯狂地绕着它转动。
这扭曲的幻象之下,她仿佛看到一只看穿隐身术的眼睛从血月中钻出,正在缓缓扫视着疮痍的大地。
躲起来。
躲!!
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旁边有一处山神庙。
庙中早已破败,神位空悬,不知祭拜的究竟是哪位神灵。
残碎的黄纸贴得到处都是。
墙上是干涸的鲜血,用大量的线条绘出了不知名的祭祀图案。
地上散落着的白骨,不知是何种动物所留。
据其他信使所言,此庙有邪异之处,不可留于庙中过夜。
但现在梨绘已经顾不得了。
她只想待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下。
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停留在外面。
她钻进庙宇,插好门栓,用重物抵住这扇唯一的门。
柜子上拆下来的木板不够用,窗户没法完全封上,只能用真气代替钉子、沿着斜对角钉住,再在木条上刻入几个简单的驱邪咒文。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的身体慢慢瘫软了下去。
疲倦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慕容师姐,你好,我叫眠眠~”
身后突然传来了温软的少女声音,把梨绘吓得够呛。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调动全身上下的真气,准备与对方拼命。
“安啦安啦,我又不是坏人!”眠眠笑了起来:“不要这么紧张啦。现在是在你的梦里。我会帮你解决麻烦、带你一起出去的,好不好?”
眠眠的声线并不高亢甜腻,而是显得相当绵柔。
梨绘早就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她无法对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孩抱有半分信任。
这个自称眠眠的小家伙,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一片惊悚诡谲的世界里,与周遭的一切都如此格格不入。
少女的脸蛋有些婴儿肥,湖蓝色的双眼璀璨如星辰一般。
一头黑色长发流泻如瀑,额前整齐的刘海如同西瓜皮一样摇来摇去。
脑袋上还挺立着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洁白幼嫩、里边透着粉红的色泽。
幼小的脸蛋和涩气的身子竟然如此完美地搭配在了一起。
她柔媚地伸展着自己的肢体,甚至在原地转起了圈、跳起了舞。
只是手脚的动作显得有些不太协调、甚至颇有几分怪诞……
“啊!能动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啦!在梦里能动。”
眠眠欢快地嚷嚷着,跑着跳着,还兴奋地朝着画满涂鸦的墙壁挥了两拳。
梨绘搞不清楚状况了,只能沉默地向后缩了缩,尽量离她远一点。
在邪异的世界里,看见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是幻象。
尤其是如此古怪而又充满诱惑力的少女。
谁知道她的真身是不是长着八条触手的陆行章鱼?
“呜……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我很可怕吗?”
眠眠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高度警惕的梨绘。
她走近一步,梨绘就退得更远一点,一直退到了墙角。
这位信使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森冷地把手放在身前,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正在眠眠为如何取信于这位师姐而苦恼之时,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把自己的手心展开,里边竟然真的有那张由长老亲自书写的黄纸。
“师姐!我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你看,在这里!是长老告诉我的,长老希望我来帮助你~”
眠眠本想把里面的内容念出来。
可是一想到这是充满邪异的梦境、破庙外说不准会有什么东西正在监听里边的话语……眠眠又觉得谨慎一些比较好,于是把那张黄纸块朝师姐扔了过去。
“师姐,打开看看吧!这里边是长老亲笔所写。”
眠眠恳切地请求着。
慕容梨绘却不为所动。
她甚至不愿意伸手去把地上的黄纸块捡起来,生怕上面沾着恶毒的咒术。
眠眠有些意兴阑珊:“算啦。既然你不肯相信我,那就不相信吧。反正这是你的噩梦,肯定会出现一些鬼怪,到时候我把它们全都打败就可以啦。”
眠眠还主动往后退了一些,表示自己对梨绘姐姐没有任何不良企图。
两人就这样奇妙地对视着。
梨绘一刻也不敢把视线挪开,生怕看漏了一秒、对方就会冲上来扭断自己的脖子。
眠眠却显得很轻松。
还朝着慕容师姐做了一个鬼脸。
此刻的眠眠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
现实中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在这里她却能随意地挥舞双手、毫不费力地弯折手指。
心情愉悦的她,甚至丝毫没有在意这破庙里诡异的东西。
直到地上的白骨忽然摇动起来。
外边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敲门者发现打不开门,于是又飘到了窗户边。
幽幽的呼喊声传了进来。
“慕容梨绘~慕容梨绘~”
这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好似几种声音叠加在一起,虚弱却又充满诱惑。
梨绘腾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僵直着身体一步一步朝着一扇窗户走去。
她的脸颊上汗流如注,顽强不屈的精神力量仍然在不断地与那呼喊声抗争,想要阻止自己拆除窗户上的木条。
似乎是喊了名字之后、身体就被控制了。
眠眠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难道邪魔就这?
“怎么不喊我!怎么不喊我!瞧不起我么!”
眠眠拾起地上的长骨头,一棍子把慕容师姐撂倒在旁边,然后自己站在了窗户前,恼怒地举着骨头瞪着外边如鬼魂般飘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