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西园寺良子的如此咄咄逼人,城诚没有点破对方,也没有退缩,他也昂起头,陪着西园寺良子做起了看星空的戏码:“因为我知道,向别人表达出并承认自己的负面情绪是一件会感到非常痛苦的事。”
“而这份痛苦的来源不是表达本身会让人多么的羞涩,而是会让人害怕表达后欠缺回响,好像自己那份‘小小’的烦恼在这个‘大大’的世界前无足轻重。”
“之前有人曾和我说过,这里的人光是顾着揣摩周围、计算得失就已经用尽全力了,根本不可能可以认真地为世界、为自己以外的陌生人担忧些什么有的没的。”
“但正因为遇到了你,我觉得他说的还是有点不对的。”
“其实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只是在这寒风中必须学会用厚实的大衣将自己裹起来罢了。”
“于是每个人都变得口是心非了。说是必须要适应环境,其实只是讨厌自己的‘天真’为自己总是带来不利。说是讨厌现在的生活,其实只是希望自己和动画里的主角一样,会突然遇到一个主动且甩不掉的人来把自己改变得更好。”
“世界上有的是人在等待着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可以为他奋不顾身,却又总是不相信自己可以获得到如此宝贵的机会并对其加以拒绝。而如果只是用这种思考方法去衡量世界,最终得到的悲观结果只会是罪有应得。”
“我觉得不一定只能待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美好降临,更不应该悲观地觉得它根本不会发生或者自己配不上它。因为我完全可以选择成为美好的起点。”
“所以如果这种事当真发生在我眼前,我还是会选择去这么做。至于做了以后对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那也是只有做了以后才会知道。”
可城诚没注意到,他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西园寺良子已经悄悄地向城诚的方向偏过来脑袋,一直偷偷看着城诚的侧脸,看着少年眼里的漫天星空。
西园寺良子低声地反驳道:“天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吧?在长大之后,那只是一种会拖后腿的懦弱而已。”
“而且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啊,只要痛苦不及他们个人,他们就会永远拒绝了解、拒绝看见、拒绝听见‘来自远方’的哭声。”
“他们只会说这就是这个地方,被欺骗、被欺负是你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你‘太过天真’。在这里,被别人利用了都是自己不好,因为双方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在宿舍里反思了三天以后,得出来的也是这个结果,我还是太过天真了。”
城诚叹了口气,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西园寺良子,专注的西园寺良子没有意料到城诚的这下动作,赶紧慌乱地挪开视线。
城诚非常认真地质问道:“这就是你躲在宿舍里三天没有出门的真正原因?”
西园寺良子能感受到那眼神里蕴含着的名为关心的炙热,她被盯得脸都有些发烫,但仍然嘴硬地点了点头。
城诚却微笑了起来,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你看,鼓起勇气然后表达出来也没有那么难对吧?”
“虽然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表达能否得到他人的认可,虽然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能否得到他人的共鸣。但难能可贵的是,你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所以你是在怕些什么?想通了这一步就会直接跌入这个巨大的情绪空洞中吗?拜托,哪怕只是面对现实生活中这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人们就已经要鼓起十二分勇气了。”
城诚半开玩笑式地说道,好让气氛不要过于严肃,然后将他想说的话尽量轻松地继续说了出口:“毕竟对自己的失望肯定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然后它在某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地爆发出来。”
“而这个瞬间往往就是自己正摔倒在地上觉得最疼的那下,就好像是在严寒的大冬天赤裸着身体然后再当头淋下一桶刺骨的冰水。”
“想想就觉得很冷对吧?很冷、很冷,冷到仿佛全身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冷到仿佛曾经沸腾流动的血液也被冻住,冷到仿佛大脑就要停止思考,甚至想干脆直接关机了事得了。”
“这种极端的情绪可真是可怕呢,真的很难、很难一个人独自走出来,毕竟我们又不是书上那些坚强到离谱的圣人。”
“但我想,如果这时候能够被人坚定地拉扯住不彻底倒下,或者被人温柔地从地上扶起,以后只需要凭借着这份温暖就足以抵抗任何极端的情绪了。”
西园寺良子陷入了沉默,城诚却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既然生而为人,就总是会历经这番挣扎,但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有了第一张牌的倒下。如此一来我们便能一而再的是自己就生出了怜悯之心,并且彼此互相善待。”
“当你在遇到来自他人的善意的时候,会很容易就回忆起曾属于自己的那份‘懦弱’的天真。虽然这里的所有学业测试也好,学园挑战也好,对所有人好像都完全没有类似这种要求。而埋藏丢弃的同情心,在追求现实的安全感时,再难以自己生出。”
“如今这些对你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不能失败,不能被欺骗,不能在学园挑战中露怯。在这种环境下,认真关注自我似乎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别人是怎样生活的,和我们没关系,上课不会学他、挑战不会管他,我们也根本没法立刻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
“于是我们把这件事理解为成熟、长大,代价只不过是扼杀那个曾经‘懦弱’到无关紧要的、烂漫天真的自己。每个人都在鼓励你,要不断成长,变成一个‘心智成熟’,不再耍‘小孩脾气’的大人。”
“所以可能你早就下定决心甩掉曾经那个天真、‘懦弱’的自己了,所以现在才会选择藏起来,其实你只是不敢真正地去面对她。”
“你对自己的期待不再平凡普通,所以必须冷漠,误以为这是坚强,这是成熟,这才是适合这个世界的做法。”
城诚呼出一口气,温暖的湿气在寒夜里迅速凝结,变成了白色的雾,在街灯的照耀下,梦幻而朦胧,飘散在风中。
“为什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大家也不该是这样的,世界也都不该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应该是更加热热闹闹一点的才对。”
“毕竟抱有期待的人从来都不只我们自己。我们期待落空的同时,所有人的期待也都在一点点地消失。有的人可能就会从此选择融入环境,抛弃自我,但我的选择依然还是好好照顾那个‘天真’的自己。”
“就像猛烈的风可以吹动很大的一张白纸,却吹不动小小的一只蝴蝶,因为前者是死物,后者是生物。而我觉得生命的本质就是,不要顺从风的意志,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飞舞。于是卷起的风,总是会吹得梦想隐隐作痛,然后就此顺势重新雕塑每一张面孔。”
“只是如果此时刚好有人能和我一样,我会觉得非常幸运。就像我遇到了塔莉雅同学,也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