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热闹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强盛国运化作五爪金龙,盘踞在长安城,威严地俯瞰一切,要将一切胆敢来侵犯的敌人诛杀!
——本应如此才对。
可出现在浪者的眼中的,却并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五爪金龙,而是邪气环绕、被邪气完全侵染成墨色的黑龙。
双眸也是不复原本的金黄,变为了诡异的鲜红,被凶戾和狂躁占据了全部。
浪者暗暗吃了一惊,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阁主依然语调平静地解释:
“君王痴迷求仙问道以寻长生,放任宦官掌朝霍乱朝政,有忠臣冒死直谏,他依旧不闻不问,导致仁人志士们死的死,逃的逃。
如今的朝政,已然成为宦官与贪官污吏的一言堂。
他们的贪念愈发膨胀,赋税越发繁重,百姓民不聊生,致使气运金龙日益衰败。
而这却也给了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可乘之机,他们哄骗君王修炼邪法,用邪气侵蚀气运金龙,窃取了国运,将其改造为他的武器。
隐藏在暗处的诸多妖魔也正是感应到了这一点,才敢现身作乱。”
浪者皱眉道:
“那是不是我将那昏君与宵小之辈斩杀,便可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阁主摇摇头,道:
“真若如此简单的话,就好了。
气运,神秘又飘渺,你若直接将他们杀死,那气运之龙便会瞬间土崩瓦解,相应的,这一个国家也会瞬间崩解。
到那时,天下又将陷入战乱,同样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比起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浪者苦恼道:
“照您这么说,我该如何才能平定这乱世呢?”
阁主毫不犹豫地回答:
“民心。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人为万物之灵,他们的心中藏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当你成为民心所向,便会引发奇迹,到那时便是天道亲临,亦可战而胜之!”
浪者揉了揉眉心道: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啊……”
阁主竟是轻轻一笑,道:
“做你自己便好。”
而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阁主闷哼一声,一手点上他的额头,加快语速道:
“那邪修所在之处我已传入你的识海,至于你所说的那个败类,咳,扬州。”
话音才落,阁主遍消失地无影无踪。
浪者有心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会让那位阁主如此着急,想必肯定不是小事吧,毕竟方才浪者甚至未能捕捉到阁主离开时的空间波动,足以见得其修为高深莫测。
不再多做他想,浪者的眼神犀利起来,向着识海中的坐标处冲去。
……
一处狭小的石窟中,一坨椭圆状的肉瘤静静地躺在地上律动,而一位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腿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肉瘤怔怔出神。
忽而,有脚步声从洞口传来,老人毫无意外地开口:
“您现在杀了我,小葵也会死。”
浪者动作一顿,闪着寒光的剑尖距离老人的脖子只剩下细若发丝的距离。
“您没有尝试击杀小葵体内的子蛊,说明您应该知道此蛊一旦被种下,便会与宿主生命绑定吧?
那您不妨想一想,若是母蛊收到攻击,子蛊会不会独活?”
浪者眼中晦暗不明,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宝剑,冷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邪修哑声笑了笑,声音浑浊地道:
“求仙……问道……”
浪者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
“求仙问道?就你?你也配?
也不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真正能成仙的,无不是心怀大道者,你这心里只有一己之私的邪修,怎配成仙!”
邪修不在意地笑了笑,问道:
“呵呵,那我若是一心向善,便一定能够修仙吗?
若是如此,为何会有那么多大善人死于非命呢?”
浪者一噎,只能道:
“无论能不能修仙,都不是你为非作歹的借口!”
邪修反而讥笑道:
“到底是宗门弟子,养在象牙塔里的娃娃,你们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么会理解我们凡人的难处呢?”
浪者不甘示弱道:
“怎么,你有什么难处?难道还有人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修邪道不成?”
浪者不过是随口反呛了一句,哪成想邪修竟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有!”
浪者一怔,皱起了眉头,问道:
“竟果真有此事?你可知他姓甚名谁,所居何处?”
浪者下意识想到了那个败类。
迎着浪者探究的眼神,邪修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道:
“我自然知道。
只不过,它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该死的世道!”
邪修回过头,那双浑浊的眸子看向了浪者,其中似有沧海桑田,有岁月的沉淀。
“小娃娃,我这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一个曾经算得上是所谓的好人的人,如何一步步被逼得走上邪路的故事。”
浪者眼神锐利地盯着他那双眸子,在满目的沧桑中看到了强烈的死志,沉默了片刻,最终一摆蓑衣,席地而坐。
“洗耳恭听。”
邪修满意地笑了笑,重重地咳了两声,开始用他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嗓音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一段被埋葬于时间长河下的历史……
……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扬州之繁华昌盛,往往引得无数富豪才子趋之若鹜,一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道尽了不知多少人的心声。
穆家自古以来便是医药世家,虽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却也在郡内小有名望了。
穆家时代恪守祖训“医非仁爱不可托,非廉洁不可信”,而穆仁顺作为家主的嫡子,除了继承了一身精湛的医术外,更是视此条祖训为准则。
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接手了一所家中的医馆,打响了名声。
他与妻子便是在他经营医馆时相识、相知,最终坠入爱河的。
他的妻子是一位“病美人”,虽然容貌绝美,却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往医馆跑,但在穆仁顺秉承着“仁爱待人”之心悉心呵护治疗下,身体逐渐好转。
如此贴心之举,再加上穆仁顺人本就俊朗,这位病美人很快倾心于他。
虽然身体日益好转,却往医馆跑得更勤了。
穆仁顺无事之时,便陪他一起诵读医术;
穆仁顺问诊之时,便帮他研磨药草。
久而久之,穆仁顺也喜欢上了这个每日陪伴着他,陪他消磨时光、陪他一起忙碌的女子。
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双方的父母也都并不注重名利,不在乎所谓的“门当户对”,两人很快便拜了堂,成了亲。
即使成了亲,似乎也没有对夫妻二人的相处方式产生什么特别的影响,只不过是美人贴近心仪之人时可以更加堂堂正正,不用担心流言蜚语。
穆仁顺曾问妻子,每日陪他一起来医馆会不会太过无聊,妻子却是说,只要能让她陪在他身边就足矣。
两人如同一对神仙伴侣,不知羡煞了多少两情相悦却无法走到一起的有情人。
夫妻二人皆为良善之人,婚后琴瑟和鸣,不光多次免去经济条件困难的病人的诊费,甚至不止一次为看不起病的患者垫付药钱。
这一对小夫妻的名号很快便在县里家喻户晓,任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句郎才女貌、祝上一语白头偕老。
就连穆仁顺夫妻二人都觉得,虽然他们的生活或许不会那么丰富多彩、波澜起伏,但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恩爱厮守一生倒也够幸福美满了。
然而,上天似是见不得他们如此恩爱般,向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原本颇受百姓喜爱的县令不知为何突然被贬,一位新的县令突兀地就任他们所在的县中。
从那一刻起,县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诸多担任要职的官员,不少为官清廉、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官员们要么被迫调离,要么遭污蔑褪去官服,要么悲愤欲绝之下主动脱去官服,归隐山林。
再然后,短短半年,官府、衙门……通通成为新任县令的一言堂,整个县都被他纳入了掌中,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土皇帝贪图享乐,爱财好色,光小妾都纳了十八房。
就算如此,却依旧无人敢动他分毫,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皇亲国戚的背景,只是因为他是那些引导皇上走上“仙道”的“仙师”们中的一员!
最初,这位土皇帝对这对民间口口相传的妙手神医夫妇不甚在意,再加上夫妻二人素来与人为善,与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们并无冲突,所以除了经济条件变得日益紧张之外,生活并未受到多少影响,依然每日如胶似漆。
但,直到某日,土皇帝一个颇受宠爱小妾突然生了怪病,人命危浅,土皇帝急忙之下亲自将她送到了穆家夫妻的医馆,亲眼目睹了穆氏的美貌,夫妻二人的噩耗便开始了……
说到这,穆仁顺早已以泪洗面,声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浪者见他此般模样,纵使知道他是罪不容恕的邪修,心中却也难免地升起了一股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