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裴倩送进校园后,李时转身离开北大,刚走没几步就看到魏沉,他此刻正背靠着一根路灯,身形萧索,像个浪人,如果能洗洗头的话。
“我就要走了。”他说,
“去哪?”
“归处。”
“远吗?”
“路不愿,心很远。”
“什么时候启程?”
“今晚子时,星夜兼程。”
“哦,那你保重啊。”李时耸肩。
“哎~你这人咋接一半不接了,真的破坏气氛。”
“说真的你要去哪啊?”
魏沉用力挠着鸡窝头,头皮屑在路灯灯光下飞舞,“就……有点事要去办,对了,你有空可以见见简诺和简言,也挺长时间没联系了,如果运气好估计能在那碰到我。”
“如果没碰到呢?”
“那就有缘江湖再见吧!”说罢他抱拳拱手,接着跑上了一辆公交车。
“………………”
六月的北京夜里无雪,李时却在路灯下站了一夜。
————
如果当初选择继续完成高中的学业,那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划出怎样的弧光,自己如今已经获得的是否会失去,自己过去未曾拥有的是否会得到。
这是任何一个没上过大学的年轻人,在游览这座历史悠久的学府时都会萌生的情感。
这种情感也会带来一些副产物,比如自卑、迷茫以及一丝懊悔。
不过我们的李时心中大约是不会有这种情感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否定这四年的人生,最多会因为四年间少了对裴倩的陪伴而心怀歉意。
所以一大早李时就遛进了学校里,一边慢慢欣赏北大里的风景,一边往裴倩所在的女寝方向走去。
“快看,就是那个人。”
一路上不少人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不过李时都没怎么在意,如今他的心理素质要是连这点议论都免疫不了,那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李时就这么面容平静的继续往女寝走,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自然。
说到气质,其实这是一个挺玄乎的东西,有的人用来伪装,有的人用来点缀,而有的人则浑然天成。
这其实是一种人体对肌肉的控制,控制得好,“举手投足”便能表演出你想拥有的气质,而那些浑然天成的人只不过是将这种控制融入了肌肉记忆里融入了骨髓里。
这种肌肉控制和奔跑、挥动臂膀之间相比更为精密,比如把手从口袋抽出来时指尖的运动轨迹,又比如转头时肩膀跟着转动的幅度和大小,甚至抬起眉眼的缓急都是一种控制。
当这种“作”登峰造极后,便是气质。
很显然,气质这一块,李时拿捏得死死的。
而他的气质就是,没有气质。
外人眼中,这个少年行走时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臂都十分稀松平常,如果这个世界对走路姿势有个标准答案,那一定是少年走路的样子。
换句话说,根本不会有人会特别注意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少年。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在晚会上的模样已经被拍成照片登上学校的各大贴吧论坛上,真的就差个悬赏金额了。
《老子给你配钥匙,你配几把》、《他是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有一说一,你说这男的不是富二代我是不信的》,如此这类的标题几乎在一夜之间屠榜。
这倒不是说这个学校的整体素质偏低,而是那些有闲情出来发这种帖子的人都是那种能被情绪带着跑的极端分子,这种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什么事都要抒发一下自己的观点,而且观点也十分极端。
至于那些理性的人,根本不会关注这种事情,更不可能特地去网上发一篇帖子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于是网上的言论在这种自我筛选下逐渐变得主观偏激,乌烟瘴气。
在这其中甚至有人想人肉出李时的过往,但很遗憾,他们的目标是一个与时代脱节的异类。
虽然“裴倩的高中同学”这层身份很容易查到,但裴倩本人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自己的过往,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得到李时这个网络幽灵的任何信息。
你们是不是以为,铺垫了那么多,马上就要有个工具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给李时表现的机会了。
很抱歉,没有那种人。
李时等了大概半小时,终于看到从宿舍出来的裴倩,她穿着那件李时给她买的杏色淑女裙,六月的微风轻轻拂过,她披肩的长发也随着印花的裙摆摇曳。
就算是李时这样“见多识广”的颜狗,也被这眼前这副如诗的画卷震撼得短暂失语。
仍是榜首!
裴倩看到李时的呆样后只是轻轻一笑,便揽住他的手臂,说道:“我好饿啊,咱们去吃早点吧。”
两人就近在学校的食堂吃了早点,过程中李时看到了一些事情,于是决定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测。
“裴倩,你在大学没有朋友吗?”
李时说话同时转头看向食堂里学生,要么是情侣,要么一个宿舍的几人,虽然也有落单的人,但昨天李时在跟踪裴倩一整天时,发现她竟然没与任何人发生过交集,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问。
“没有。”裴倩干脆的说道。
换做别人李时估计就不会再往下问了,但她是裴倩,所以自己必须要知道,就是这么霸道。
“被孤立了?”毕竟她那么优秀。
“没有~”裴倩也是面露苦笑,“你别瞎担心,我这四年过得很开心,如果你四年间你能来看我一眼就更好了。”
说罢她还丢给李时一个幽怨的小表情。
李时知道,她没骗自己,有些人确实能够享受孤独,他相信裴倩的心中一定有属于自己的净土,在那里有能够支撑她独自前行的东西。
但问题在于,能享受孤独的人是不需要男朋友的,这种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冲突宛如人性中最为复杂的二律背反。
“你知道吗,我每年假期都会回一次过去的那座小镇。”裴倩或许从李时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她开始平淡的说着往事:“我爷爷不在那,我父母不在那,但我每次假期都要回去一次。”
“我知道自己是为了见一见过去的同学们,甚至期望能在那里遇见你。”她将生活了三年的小镇称为那里,“但我没有一次见到过去的人,仿佛在高三那个离开学校的傍晚,我和那里的链接就已经被扯断,我明白这种感觉,在我年幼时就体会过好几次,所以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原来,她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因为害怕某段旅途的终点,选择了从一开始就驻足不前。
“你还有多少天领毕业证?”李时问。
她猛然抬起头,眼角的泪珠摇摇欲坠。
“我先说好,和我一起满世界瞎跑可是很累的哦。”
她笑了。
“我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