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畔

作者:随墨云 更新时间:2023/11/2 17:58:34 字数:2786

永恒是桥,一边生另边死,有人往这走有人往那走,但最后大家都会从桥跌入河流。——过去书,第5章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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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法兰西,醉宿夜巴黎。

如果现代文明有一副印象画,那画中应该会有被夺去星空的城市夜景,其中又以巴黎的夜景最具浪漫主义气质。

在这座被塞纳河贯穿的城市里一共有三十五座桥,桥梁是和平的象征,它的运输功能不言而喻,但其脆弱的结构经不起任何炮弹轰炸,所以只有和平年代的国家才有资格拥有桥梁。

许多影视作品也喜欢以桥作为背景,它象征着一种脆弱的希望,在动荡年代是否能守住这份希望是人类面临的永恒命题。

在这个和平又充满希望的夜晚,在三十五座桥中的艺术桥上,有位画家正在为路人画画。

最近因为短视频的流行,经常看到一群人拿着各种设备怼着路人拍些街头送画的视频,内容大概就是画家拦住一位路人询问能不能为对方画张素描,然后画面一转画家为路人送上一副精度极高的素描,瞬间让观众惊叹这路人真有耐心居然能等这么久,毕竟这种精度的素描根本不可能在几分钟内完成。

而这位画家明显没有跟上短视频的潮流,一副画架一张板凳一筒炭笔,一身素黑色的风衣,全身上下再找不到一件饰品,他像是从上世纪就未曾接通外界的某个村庄中来到大城市的农村青年,如果你询问他的邮箱地址,他可能会说出一个连野外求生博主都不愿意踏足的偏远乡镇。

画家的业务就是给人画素描,没有五颜六色的颜料,他用一根黑色的碳素笔在洁白的纸上捕捉光与影,他的画技马马虎虎,不过绝对值得10欧元的价格和十来分钟的等待。

桥上人来人往,街灯柔和明亮,画家此刻的客户是一位橘色长发的女士,她身穿一件绿色的加绒外套,头上是一顶灰色礼帽,帽檐还绣着一朵蕾丝编织的小红花。

这位美丽典雅的女士坐在专门为客户准备的椅子上,她背朝塞纳河面向这位画家,老实说她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画得怎么样,10欧对她来说算不上多大一笔钱,甚至掉地上都不会弯腰去捡。

她更在意的是画家本人,大概是在名流圈混迹太久了,在一桌华丽丰盛的法餐中看到一颗鲜红的苹果被孤独放在一个碗里,于是下意识询问侍者这是什么料理,最后得知并不是每一种食物都需要料理。

“先生,你真的在认真画吗?”她的声音有些娇憨。

“当然了女士,你怎么这么问?”一颗会说法语的苹果。

“你从我坐下后就没再看过我一眼,哪有你这样的画家。”

“实际上我看了一眼,我的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足够了。”

“噢,所以我站起来四处走走也没问题是吧?”

“当然可以,但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为什么?你刚刚才说自己记忆力很好,我听错了?”

“记住一片落叶很容易,记住一棵树很难,您美丽的身影一旦随风摇曳我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位置不同的光影就会混合到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你还挺会奉承的。”她捂嘴轻笑。

“其实您如果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边画边和您聊天,正好我也想练练自己生疏的法语。”

“你刚来法国不久吗?”

“对啊,半个月前刚落地。”

“哼嗯,一个东方画家,不远万里来到遥远的异邦国度,只为了在这静谧的夜晚拿着画笔给路人画素描,你是在向法国的浪漫宣战吗?”

“其实画画只是顺带的,我今晚是想来看看传说中的艺术桥,听说这里挂满了情侣们用来许愿的爱情锁。”

画家说完来了一眼艺术桥的围栏,哪有什么爱情锁,光洁的围栏上甚至找不到一颗鸟屎。

“你不知道吗?政府在几年前就发布新规,艺术桥上再也不能挂爱情锁,旧的爱情锁也被全部拆下来放到慈善拍卖会上拍卖。”

“为什么?”

“为了安全考虑,这么多爱情太沉重了,随时会把桥梁的护栏压垮。”

谁知画家听了后竟自嘲的笑了笑,她立刻问到:“你笑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浪漫这件事上被别人打败,您的这番话真是太浪漫了。”

“你被打败了。”她笑着用手指向画家。

“我被打败了。”画家举手投降。

“所以……你也是来这里挂爱情锁的?”

她说完向右侧看去,在那里有位面容姣好的女性靠在栏杆上看书,对方和画家一样身穿一件冷峻的风衣,不过颜色则是如涸血般的暗红色。

说是面容姣好也只是以她自己的审美来判断,她知道只有不切实际的男人才会喜欢这种近乎无暇的面容,正常人都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得到一位天使的青睐,这份爱比天使身上的羽毛来要轻,却比桥上的锁重。

对方已经在那站了许久,从她落座到现在也没和画家说过一句话,但她能感觉到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她见过许多这样的情侣,一方向往着那个顶层打造出来用以安抚下层的水晶宫,并希望通过考试晋升实现梦想,另一方为了实现配偶的梦想心甘情愿的做牛做马为对方争取逐梦所需的资本。

这种情侣基本上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说得最多的就是抱歉和没关系,每天在充满愧疚与自我满足的漩涡中忙得晕头转向。

结局好一点的是逐梦者阶级跃升做了某个高管的私人秘书,差一点的是跳过考试和秘书这两步,直接成为某个富人的情人,并从此和另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孩,想要辨认对方手中的教材,但上面的汉字她一个也不认识,所以只能作罢。

“不,我们不是来挂爱情锁的。”画家说道:“爱情对我而言与其说像锁,倒不如说更像把钥匙,开启心门的钥匙,开启新生活的钥匙。”

天啊,画家眼中的希望看得她心都要碎了,她已经想象到未来某一天,当画家被女友抛弃时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望着曾经的画作失魂落魄的凄惨模样。

“画好了吗?”她站起身来到画家身旁。

“快了。”画家纤细的手指在画纸上进行最后的收尾。

画家的画技很有特色,他没有追求极致的光影雕刻,而是选择突出人物的特征,让被临摹者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自己。

“如果是油画就好了,你的手法很适合油画。”

“可惜今天只带了炭笔。”

画家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他今夜出现在这只是随意为之,那份如同上帝路过人间的惬意,很难想象会出现在靠画画谋生的画家身上。

她越看越觉得喜爱,不论是这幅素描,还是完成它的画家。

“你喜欢吃苹果吗?”她问。

“还行,怎么了?”

“我家后院有片苹果园,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光临,来年秋天你带上油彩,我们一起为你的作品上色。”

“嗯……”画家低头思考。

她满心期待画家的回答,大概过了有四五秒,苹果炸开了。

这并不是形容她对于画家的喜爱突破了某个界限,而是画家的脑袋突然就炸开了。

一颗7.62x51口径的步枪子弹从斜上方的角度贯穿了眼前的头颅,巨大的动能足以打碎人类的头骨,剩余的动能则将头颅内血液挤向四方,其中一些还洒在了那副素描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直至人群中一声尖叫把她拉回现实,而眼前的画家无头尸体仍然保持着站立。

接着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一抹暗红色从她身侧探出,那是一只白皙的手,只见那只手抓住画家的衣领一使劲,那具无头尸体就被扔进了塞纳河冰凉的河水中。

她转头向后看向那抹暗红色的身影,才一秒不到对方已经辗转腾挪消失在慌乱的人群中,而她自己的本能也着催动双腿开始向艺术桥的一端跑,她不想成为下一个目标。

这是巴黎十几年来首次出现步枪枪击案,顷刻间艺术桥周围便空无一人,月光下的塞纳河依旧在静静流淌,似乎人类的纷争对于它来说只是时间长河中不起眼的小石子,惊不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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