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很冷,据传闻在更往北的地方有冻死人的事。
听同村的老人说,这是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雪。
雪堆积在路上,有半个小腿那么高,踩一下就能陷进去。
那个白雪纷飞的季节里,白了的不只有原野与树林,还有爽姐母亲的长发。
其实那天爽姐的妈妈早就出发来接我们了,她妈妈很待见男孩,我作为爽姐的小跟班,也是略有得宠。
但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等到爽姐妈妈的到来。
她倒在了来的路上。
爽姐哭的很厉害,我从没想到,那么懂事的爽姐竟也有哭泣的模样。
大雪封停了学校的课,也封停了爽姐玩闹的心。
医生说爽姐的妈妈患上了很麻烦的病,仅仅是初步治疗就要花费数十万元,而且还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年少无知的我不知道那个数字是什么概念,但是爽姐哭着对我说,没有钱,她的妈妈就要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我去翻了之前夹藏在书里所有的压岁钱,凑了一百七十多块。
我把那些钱递给爽姐的时候,爽姐却只是摇了摇头,当时的我以为是不想要我的钱,但现在看来是不想再亏欠别人的意思。
爽姐家里东拼西凑,到处借款,才弄到了救命的钱。
可是从那以后,爽姐就变了个人一样,她不再愿意带着我一起去“秘密基地”,不愿再放学后等我一起走,不愿再和我聊天玩闹。
她在回避懵懂无知的我。
自那件事以后,爽姐的人生好像点到了快进键一样。
她很快就变得成熟了起来,在那个对童工管理不严格的时候,爽姐用放学的时间去给做衣厂里面缝扣子。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我家借给她们家很多钱,早就懂事的爽姐可能是为了那小女孩的自尊心,封住了自己想要玩闹的心思,早早地打拼赚钱。
钱,是啊,让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成长的,不是家里人的谆谆教诲、不是校园里老师的言传身教、不是一段青涩而深刻的恋爱,而是钱。
年少无知的我,只当是有什么事没做好,才让爽姐会躲着我,才会让爽姐“讨厌”我,才会与儿时最好的大姐姐渐行渐远……
“小维——”
这是上了初中后,爽姐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不,确切的说这是爽姐整个人生中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生硬的疏离感让人喉咙做哑,我实在没办法接受陪我一起长大的大姐姐变成这副模样。
孩子的心总是偏执的。
【你躲着我,我也躲着你!】
【不就是比我大了一岁吗,装什么大人!】
蠢笨的我于是便狠毒地这样想着。
自那以后,我会刻意避开爽姐的教室门口、我会刻意的选择爽姐不会走的一条路回家、哪怕是不经意间遇到了,我也会强忍着无视爽姐的目光。
即便是那目光里满是祈求。
已是初入青春期的男孩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直到十几年后的现在,再想起当年的事,才察觉原来愚蠢的是自己。
从那疏远的一天以后,我就再没主动找过爽姐。
后来听说她初中毕业去了所职业学校,学习可以养家糊口的本事。
当时听到这种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后悔那样对待爽姐了。
【如果我能陪着爽姐,支持她好好学习什么的,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吧……】
【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她,可到最后还是食言了么……】
再后面发生的一些事里,爽姐也曾想帮过我一些忙,但已经察觉到伤害到爽姐的我,觉得有愧于她,于是不敢直面她。
或许当时坦然的接受爽姐的帮助,我们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但这都是当时无知的自己所想不通的。
再到后来,见到爽姐是她穿着婚纱的样子。
姐夫是个很好、很开朗的人。
他很有责任心,很会讨爽姐喜欢,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孩子背负着什么样的压力。
也幸亏他不知道我当初伤害过爽姐的事,不然可能要挨姐夫一顿胖揍了吧,也或许爽姐告诉过姐夫,但我并没有遭到“报应”,或许“报应”早早地就来了。
爽姐穿着婚纱的样子很好看。
我想,那一定是她这一生最美的时候。
爽姐依旧是留着那头利落的短发,头上别着洁白的婚纱。
那薄薄的白纱就像是代替了爽姐的秀发,飘逸着,让人想到她因病而苍白了长发的母亲。
那天的典礼上,姐夫拥抱高举这个他深爱的女人,我想那是爽姐所站到的最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