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已经结束。
森林边缘的花海,落日残阳将遍地纯白的铃兰染上血色。
精灵族王室世代相传最好的宝剑,躺在地上断成两截。
执剑的骑士,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在他的身后,娇小精致、身着华丽洋装长裙的公主,瞪着惊惶的碧绿色双眼,怯生生地询问:
“大哥哥,你还好吗?”
“咳咳,我没……噗!”
骑士的身子猛地颤抖,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水,浇在圣洁的花瓣上,宛若一盆冰水浇在公主的心头。
她已然是乱了方寸。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论是规模超越以往数倍的魔物袭击,还是接下来惨烈的战斗,都远远超出了一位生活在温室中的精灵公主的认知。
迷雾森林,精灵一族世代居住的场所,位置在大陆的偏僻角落,与外界有着凶险的天然屏障,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安宁祥和之中。
毫无征兆大规模出现的魔物,打了守卫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公主正和她的贴身护卫骑士在森林边缘地带游玩,找寻一种很珍奇的蝴蝶。
面对魔物们来势汹汹的进攻,骑士本可以逃走,但是,没办法带着公主跑,只得以命相博。
杀死最后一只魔物的同时,他的剑应声断裂,人也倒地不起。
现如今,面对慌乱的公主,骑士仍然在强装镇定,明明已经吐了那么多血,却还是努力站起身,只是,支离破碎的身体无法支持这样的行动,最终的结果也唯有狼狈地再度摔倒。
“抱歉,公主大人……属下无能,给您丢脸了……”
从泥泞中抬起那张满是伤痕的英俊面孔,骑士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道歉。
少年脸上尴尬而略带羞涩的笑容,不禁让公主想到认识他的第一天。
那是护卫骑士选拔的日子。
公主突发奇想,要参选者去掰一枚奥术奇美拉的角来给她做成发饰,才算合格。
奇美拉,可是五阶实力的魔兽啊,各位听到如此离谱的要求,大多数都怂了,主动退出;
没有退出的,也都失败了。
唯有一位人族剑士少年,迈着蹒跚的步伐回到王宫,将打磨好的发箍,戴在公主的头顶。
“缀了些浅黄色的碎钻,和你眼睛的光彩很相宜。”
说完这句话,少年体力不支,倒地的时候下意识往前一扑,抱住了公主的大腿,英俊而疲惫的脸埋在公主的小腹。
王室的亲戚们发出哄笑,公主本人也是满脸通红,那时候少年便是尴尬而略带羞涩的表情,向她道歉,霄色的眼眸有如一座深沉清冽的湖,没有商人的奸诈,没有农夫的愚钝,没有哥布林的欲孽,更没有宫廷里最常见的虚伪。
从那时起,精灵公主被这双眼睛捕获了。
即便这位人族剑士的实际年龄比她小得多,她还是愿意喊他大哥哥。
因为他真的满足了公主对兄长的一切幻想:成熟,强大,勇敢,温润,包容,耐性……
无条件宠着她,同时又脑袋很灵光,总能整活儿逗她开心,她的各种奇奇怪怪的逆天要求,骑士总能巧妙地满足。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父母感情不和,并各自有着偏爱的其他孩子,至于公主,仅仅是享受王族的物质条件,却从没人真正关心她。
渐渐地,为了吸引周围的注意,她养成娇横的臭脾气,宫里的女仆们对她都是言之色变。
后来更是因为怕苦、怕累、怕痛而拒绝修炼超凡之力,三天两头被父母教育。
她不服气啊,凭什么我小时候你们都不管,长大了却要求我优秀?
就要摆烂,就摆就摆!
这次父王为她招募护卫骑士,一是因为之前的骑士被她捉弄太多次给气得辞职了,二是为了给她找个陪伴身边的好榜样。
新骑士本人倒是很优秀,只是,他实在是太纵容公主了!
国王和王后对此颇有微词,而每次骑士都会找借口糊弄过去,不禁让公主对他更为依恋。
有一次国王气急败坏,不由得质问公主:
“你这副样子,日后如何与你的骑士并肩作战,保家卫国?”
当时她理直气壮地顶嘴:“骑士大哥哥可厉害了,他一个能打十个,我在旁边给他加油就好啦!”
国王:“……”
现在。
公主短暂迷离的思绪回归,望着骑士狼狈的模样,曾经嚣张的话语,像一记回旋镖,狠狠扎在了她的心上。
大哥哥,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是有极限的。
“公主大人,你怎么哭了……别啊,咳咳,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闭嘴!”公主厉声呵斥,“我命令你,不准再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吧!”
“……”
骑士乖乖闭嘴。
“躺好别动,我带你回王宫。”
抹掉眼泪,公主双手拖着奄奄一息的骑士,穿过花海,朝着王宫的方向前进。
路上,骑士看到旁边飞过的蝴蝶,尝试伸手去抓,牵动伤口的疼痛让他动作停顿,并未成功,反倒是发出痛苦的闷哼。
“不是说好了别乱动吗!”
“诶,蝴蝶,你想要的那种……”
“蝴蝶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能不能分个轻重缓急啊!”
公主气得直跺脚。
骑士只是尬笑。
通常他笑的时候公主也跟着翘起唇角,欣赏他温柔好看的眉眼,现如今,却愈发不是滋味。
其实,早在三天前,宫廷术师便报告称迷雾森林的结界产生不稳定波动,宫殿内外也布置了防御措施。
是她耍性子,要骑士瞒着父王等人,带她去森林边缘地带找蝴蝶的。
如果她懂事一点,听了大家的劝告……
不行!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公主用力地摇头,驱散掉令人恐惧的想法。
大哥哥,还好好活着呢,只要带他回去,一定能治好的……
精灵天生拥有数倍于人类的身体素质,即便是纯摆烂的公主,也坚持拖着骑士走了好远。
可她实在是太摆烂了,从来没有经受过正经的体能训练。
路程刚到一半,她便体力不支,浑身冒汗,四肢颤抖。
经过一个土坡时,甚至手滑将骑士松开,让他在坡道上滚了好几圈,本就命悬一线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我可能……快要撑不住了。”
“呜呜,是莉希雅太没用了……”
“别自责。”
面对日常嘴硬难得自责一次的公主,骑士只是摸摸她的脑袋,沉声道:“还记得母亲交给你的「生机回溯」吗?”
“诶?好像,有点,印象……”
“这是你们王室用来保命的秘法,要求所有后代烂熟于心,每个月的课程都要复习的。”
“……”
“它的作用是将目标的生命状态倒退回两个小时之前,代价是如果两个小时过去仍未救治,目标将彻底死去。”
骑士艰难地扭动脖子,朝着王宫的方向眺望。
“两个小时,足够你休息之后将我拖回去,这是救我的唯一办法。”
说完这些话似乎耗尽了骑士的全部力气,他变得极其虚弱,宛如风中残烛。
公主慌不迭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了,让我试试……”
“……呃,开头的咒语是怎么念来着?”
“依得阁拉米……哈比霞……不对不对……”
“糟糕,中间漏了一段,重来!”
“「虚境构建」的部分完全是错的呀,可恶,到底应该是怎样?”
空气愈发的焦躁。
公主的额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
然而不论她如何努力,秘法,始终无法成功施展。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每月有在认真复习这门秘法。
实际上并没有。
从前,碰上难懂的超凡术法,她都是耍赖,不看、不学、不练,反正谁也拿她没办法。
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有大哥哥呀!
可是现在,大哥哥正面临最危险的时刻,她却连家传的本领,身为精灵公主理所应当熟练掌握的秘法,都用不出来!
眼前的骑士愈发显得虚弱,公主也愈发紧张,一种庞然的恐慌逐渐占据了她的全身上下。
不知道多少次失败之后,终于……
她心态崩了。
太阳彻底落山,漆黑吞没森林,绝望亦是吞噬少女,她彻底放弃挣扎,跪在骑士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呜呜呜……”
“我,什么都做不到……”
听闻此言。
骑士突然睁眼,眸子里闪过异样的兴奋。
那兴奋转瞬即逝。
很快,他便恢复将死之人该有的嘴脸,用尽全力抬起胳膊,握住公主的手。
“我不怪你。只是……以后的路,恐怕你要自己去走了,莉希雅。”
“诶?”
“未来的你还会遇到重要的人吧?希望那时候,你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她。”
语毕,骑士闭上眼睛,握紧公主的手也缓缓松开。
“大哥哥,不要,你不要……莉希雅以后一定会听话的,莉希雅再也不胡闹了,莉希雅会乖乖的,会认真锻炼认真上课认真写作业,求求你了,不要……不要离开我!”
没有回应。
莉希雅伸手去摸骑士的心跳。
难以置信。
呆愣了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
“混蛋,谁允许你在这里停下?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起来,给我起来,抱我,陪我说话,睁开眼,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看着我啊,啊啊啊啊——”
任凭女孩如何嘶吼,如何摇晃、拉扯、捶打。
骑士的心脏,终究不会再跳动。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王族卫队在远郊的森林里,发现了跪坐在地一动不动,眼泪已经流干的公主,以及旁边冰冷的骑士尸体。
那天,莉希雅回想起父亲第一次引导她觉醒超凡之力的时候,与她的对话。
「爸爸,既然迷雾森林这么安全,为什么咱们还要修炼呀?」
「因为如果有一天,需要保护在乎的人,你的弱小,将成为悔恨终身的阴影。」
是了。
曾经,愚蠢的莉希雅笃信自己是被保护的那个。
直到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骑士大哥哥,才幡然醒悟。
事发的第二天,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莉希雅艰难地挪动缠满绷带的娇小身躯,拿起了从那片花海捡回来的,骑士使用的断剑。
“我,要变强。变得像他一样……不,比他更强!”
……
【世界42062,替身已停搏】
【正在返回世界0(主世界)……意识重构中……完成!】
【奖励稍后结算】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现代风格的温馨卧室内,少年睁开双眼,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咱已经尽力了……公主大人,请务必要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