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明灯亮起,大堂再次灯火通明起来,门外传来喧嚣声。
永安仿佛是一座活在夜里的古城,在白天褪去繁华,夜里换上华装。
齐无今夜没有出去闲逛,温润倒是来找他一起出去玩,但被他拒绝了。
于是他便目送温玉带着他两位爱徒走进了灯火长街。
他走上阶梯,看到小二匆匆朝后厨走去,便出声叫住了他。
“小二哥,怎么没看到店长了?他可是离开了?”
那知小二奔走的身体忽然顿住,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法一样。
正等齐无出声询问时,小二的身体动了。
橙黄色的灯光下,他缓缓转过身来,脑袋略显僵硬的扭向他,双目漆黑,目光空洞。
“怎么了?”齐无出声。
通明的灯火似乎暗了一下,小二空洞的目光瞬间恢复正常,脸上也堆起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他应了一声,笑道:“客官,店长早就离开了啊,您还有什么事吗?”
齐无“哦”了一声,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忘记了,我没事,你继续忙吧。”
“瞧您这记性,客官可要处处留心啊。”小二笑着提醒道。
齐无朝他看了一眼,轻轻点头,便没有再理会他,朝楼上走去。
推开门,点燃灯火,幽暗的屋内即刻亮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轻轻摸了摸那盆彼岸花如血般的花瓣,抬眼朝下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相较昨夜,街上的行人显然少了许多。
他抬头望了一眼,稀薄雾气中,一弯残月悬挂于天。
他关上了窗,耳边的喧嚣淡了下去。
他觉得这永安城算是来对了,因为眼下这种状况实属有趣。
他铺开那床被子,脱下衣物便缩了进去。
……
夜半,齐无幽幽睁眼,朝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有道黑影安静的伫立着,仿佛半根腐朽的梁柱。
齐无没有惊动门外的人,他悠然的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过了许久,天边泛起一丝鱼白,弯月逐渐消退,门外的人影终于摇晃着离开了。
齐无再次睁开了眼,他翻身下床,来到窗前。
昨夜点燃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关紧的窗子已经敞开了一道缝隙,正有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射在那盆彼岸花的花瓣上,花色更加妖艳鲜红了。
他推开窗,注视着微雾蒙蒙的城池和街道。
清冷的风吹进屋来,齐无低低咳嗽了几声,轻轻叹了口气。
昨日离开的时候,他在房间内设下了法阵,如果有人进来,他会立刻感知到。
昨天有人来了。
不仅来了,还把匣子带走了。
既然这样,他就把匣子放到桌子上,如果有人来,会立刻注意到。
言外之意,在座的各位都是弱鸡,解不开我的术法。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路过那三位白衣的房间时,不知是否有意,他的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
齐无来到了大堂。
清冷,安静,熹微的晨光透过高处的方格窗纸照射进来,堂内反而幽暗了许多。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股清寒瞬间袭来,他身体一哆嗦,紧了紧衣服,朝青楼的另一边走去。
错落有致的房屋居所的远处,有一座相对宏伟庞大的府邸,方才在窗前,可以看到它相互勾连的屋檐。
所幸他出来的早,街道两边的房屋都大门紧闭,只有门前悬挂的灯笼在悠悠摇晃。
他来到了那座恢宏的府邸前。
两扇巨大的古朴木门紧紧关闭着,各有一只雕刻着古兽的铁环扣在门上,门前悬挂着长形的红灯笼,巨大的牌匾斜斜悬在顶端,上书“城主府”。
齐无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好,于是轻轻一跃,便跨过了府门,落到了院内。
院内有房屋坐落于正中央,大门前有石板路,杂草从石板的缝隙里窜出生长,占据了除房屋之外的所有空间,足有半人高。
远远望去,枯白的草杆歪歪斜斜的立着,像是森然的白骨歪歪斜斜的倚着。
齐无轻垂眼帘,仿佛目中无物,踩过枯萎的杂草,向房屋走去。
却不是要进屋内。
房屋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木门边角遍布蛛网,有些地方已经腐烂不堪,生出了墨绿色的霉块。
他向前走着,直直的走着,身形逐渐消失,穿过了阶梯,穿过了木门,最后,穿越了整座屋子。
他朝身后望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通过拱门,朝那巍峨宏伟、层层而上的主城走去。
漆黑的主城逐渐完整的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主城足足有六层楼阁,每一层都由墨瓦铺盖,在楼阁的四方边界处,墨瓦斜斜勾起,形成尖尖的檐角。
最下层的四方檐角被削平,有四尊铜兽稳稳压在上面,在四尊铜兽所示方位的四处墙角,伫立着四尊放大版的相同铜兽。
铜兽栩栩如生,面露威严,隐隐行成镇压之势。
齐无认得那四只铜兽,也认得这法阵。
四尊铜兽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位列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法阵名为四相绝杀阵,是用来镇杀大凶大邪之物,不死不灭之灵的符阵。
他在朱雀铜像前停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淡然。
幽邃,不详,城中一切怪异的源头。
想必,上官棠要办的案子,跟这脱不了关系吧?
仿佛一切如他所料般。
心中的疑问已经解开,如此,便只剩下等待了。
他轻轻一跃,下一瞬,脚尖便点在了主城顶端。
他望向这座城,这座灰雾蒙蒙的城池,眼底一片清冷。
……
“师兄,你说师父怎么想的?居然让我去接近那个齐无,人家长得那么好看,万一我真动心了怎么办?”温润拿起摊子上放着的一面小拨浪鼓,随手晃了晃说道。
温良站着她身后,一脸笑意:“那师兄我可要好好伤心一番了,我们相处四年居然还比不过别人的一面之缘。”
他从温润手里拿过小鼓,朝老板问道:“多少钱?”
“三文钱。”老板满面慈祥,瞬间堆起笑容。
看着付了钱,把小鼓塞到自己手里还一脸春风得意的温良,这位小师妹微微蹙起眉头,嘴巴也嘟了起来:“可是师兄,我不喜欢这个东西啊。”
温良闻言,有些不敢相信:“你不喜欢?可是你不是一直都有一面小鼓吗?我记得你总是随身携带着的。”
“那个啊,”温润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小脸发苦,“那个是娘亲给我的,师兄你也知道,出门在外总要有点念想的。”
温良闻言,很识趣的没有再提,他的眼睛晦暗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师兄快看!好好看的灯笼!”温润在一处铺子前停了下来,指着悬在顶棚上的一盏红灯笼道。
那是盏用红色宣纸做的灯笼,宣纸被裁出了若干花瓣的形状,中间镂空,底部有红色细绳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温良看了一眼,淡淡笑道:“确实不错,师妹若是喜欢,师兄替你买来。”
温润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师兄?”
温良点了点头。
“那师兄帮我买吧?”
温良笑了笑,付了钱拿过灯笼。
“真不错,我本以为只有晚上才有买灯笼的,没想到白天也有。”温润看着师兄手里的红灯笼,越发高兴了。
“老板,这中间镂空的地方,可是用来存放火源的?”温良朝铺子老板问道。
铺子老板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张本就苍老的脸上瞬间杂乱起来,五官堆成一团。
她的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声音缓慢嘶哑:“是啊是啊,中间有个底座,可以把火源放进去,在晚上点燃,很好看的。”
温良听着这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厌恶起来,脸上却是挂着微笑:“那老板,火源用什么充当?灯油吗?”
老板却是神秘一笑,取出一小瓶油黑色的液体,继续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当然是用这个了,呵呵。”
温润听着这声音也感到不舒服,她勉强笑了笑,道:“可是这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好脏的。”
老板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她目光幽幽的盯着温润,不再言语。
“怎、怎么了吗?”温润被她盯的有些发毛,往温良身后缩了缩,低声问道。
温良也是皱起了眉头,他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的浮现出来:“老板,这是何意?”
他转身扶住温润的肩膀,轻轻道:“别怕,师兄在。”
温润委屈极了,又往后缩了缩。
“我们不买灯油了,走。”温良瞪了一眼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老板,安慰道。
温润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后,老板漆黑无光的眸子缓缓转向了手中的小瓶,语气幽幽道:“这可是……”
一阵微风吹来,将铺子里悬挂着的灯笼吹的微微晃动起来,掩盖住了老板最后的话语。
街上的行人仿佛都定格在了那里,片刻之后,叫卖声再起,喧嚣如常。
两人并未察觉,在微风中快步离开了街道。
齐无的房间里,那盆鲜红的彼岸花迎风招展着,仿佛在低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