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发生之后——
在那件令人尴尬的事发生后——
似乎是新的一天。
……
宽敞的音乐教室里坐满了来自各个学院的女学生。
大家面朝空无一人的讲台,看见画着五线谱的黑板和乐器架,等待上课铃响。有人在翻书,有人提前开始睡觉。古典的铜吊灯熄着,但室内光线充足,因为教室旁侧是巨大的玻璃窗,午后的阳光漫溢进来。
爱茵、图灵和卡夫卡坐在第一排,等待她们都熟悉的那人出现。
上课铃和门把手的旋转声几乎是同一刻响起。图灵捏紧了手里的书本,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而爱茵眼睛张大了些,身体微微前倾,期待地晃着小腿。
门开了——
女教师走进来。
灿烂的阳光照着她。
并且,伴随她的是全场的惊呼声,有些睡觉的同学也被惊醒了。
连前排的三位少女也没有料到——那老师的第一节课竟选择以这样的装扮出场。柊律满面羞容,用手掩着左颊,手上蕾丝系带十分显眼。她头戴发箍,全身着女仆连衣裙,穿白色长筒袜子和小皮鞋。
“大、大家好,我是你们这堂课的老师柊、柊律……”
她躲在讲台后,两手举着书本遮脸。
所有人再度爆发出惊呼和议论,整个大教室已经乱了起来。若能放眼望去,就连最最后排也没人睡觉了。
台下,图灵见此情景,说:
“难道是艾萨克校长让她这样……”
少女不自主地将手摸向了腰间的相机。
而爱茵努力将身体向前凑:
“难道!不会是为了主人我吧~!”
律在整个教室的喧闹中泡了整整半分钟。她悄悄从挡脸的书本后向外窥视,发现近百双眼睛仍以惊讶的神情盯着自己,身体已经开始发软。
“这、这也……”
她重新躲回书本后,紧闭双眼。
“太羞耻了啊!!!”
过了两秒,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心想就这样上课好了,反正最后也不会有什么。但偏偏这时,像是要刻意揭露她的羞耻之心般,台下有人起哄:“女仆装!”
“咳,不要起哄啦。”
她无奈笑着摆摆手。
“接下来开始上课,大家把书翻到第一页,我们这节课先来……”
大家听话地安静下去了,于是她很自然地讲起了一些基础理论,心想终于没什么了。在完全放松下来后,她提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们知道古典时期的代表……”
有人接嘴:
“代表是女仆!”
她心头一紧。
“哈、哈哈……这位同学别开玩笑了……”
——可紧接着是许多人一起起哄:“女仆装!女仆装!女仆装!女仆装!”
压倒性的话语声,仿佛遮住了窗外的阳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中,羞耻感开始膨胀。
“女仆!女仆!女仆!女仆!女仆!女仆!”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捏紧她的心。
她的身体垮下去,几乎要缩到讲台后面:“为什么学生们会说这种话啊!!!”
“女仆!女仆!女仆!……”
起哄声仍然没有停。
“为、为什么对老师这样!!”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下意识地想找人群中的爱茵,也许是为了获取一些勇气或慰藉。但爱茵突然消失了,连同图灵和卡夫卡,一起从第一排消失了。
“女仆!女仆!女仆装!女仆装!女仆装!……”
“为什么?什么情况!”
她蹲下,将书本丢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然而同学们的话语和目光穿过教室过道,从四面八方来,只要有空气流过的地方它们都能来——律感到自己被深深包围,压得喘不过气。
“什么情况……”
“女仆装!女仆装!……”
“够了啊!”
她大喊一声站起来,然而所有人都以目瞪口呆的神情看她,嘴巴里机械地继续念女仆装三字,形成了一堵诡异的恐惧之墙。就连爱茵、图灵和卡夫卡,此时也加入了那堵墙中,机械地起哄。
“救、救命!”
她顿时感到了极大的恐怖,那堵墙似乎在朝她包围过来——学生们离开座位,逐渐向她涌过来。她浑身颤抖,看准了旁侧的门,在自己身心即将崩溃的前一秒跑了出去。门狠狠地关上了,但学生们的声音还在传出来,誓要将她攫住不可。
“我……我……”
无上的羞赧裹住了她的心,她在教学楼里逃跑。逃至拐角处,一个看似很可靠的身影出现。她本能地寻求帮助,然而一看——
“艾、艾萨克女士!”
艾萨克校长见她这副样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就如同那天在KTV的表情一样。她的心立马凉了下去,而校长双脚离地,全身僵硬,朝她飞行过来:
“女仆装!女仆装!女仆装!”
校长嘴里也如此喊道。
她瞳孔收缩到极小,转身边跑,而校长衣摆卷起的阴风在后面紧追不舍。
“救命!!”
她喊叫,然而那只会让寒冷的气流灌进她的嗓子。她很快意识到求救是无用的,只能跑,不断地跑。跑!
“女仆装!女仆装!女仆装!”
校长的声音还在追她。
她跑过操场。
“女仆装!女仆装!”
她从围墙上翻越。
“女仆装!……”
她跑过街道。
“女仆装……”
她在海洋上奔跑。
“女仆……”
她跑到火山口。
“女……”
她跑到不知名的地方。
……
她气喘吁吁地回头。
身后的声音已经杳去。
“这下总算是……没追上吧……”
恐惧消退了。
她慢慢走着,忽然像被流星击中。
于是她醒了过来。
……
“!?”
她大惊,看着真正的阳光照在自己脸上,再看看旁边完全陌生的街道,邮筒,电线,房屋,意识到好像发生了什么。
低头,自己的睡衣甚至有一颗扣子还没扣。而且自己是光脚,踩着灰的感觉从脚底传来。幸好没有痛感,也就是在不穿鞋外面走路没有受伤。
她隔着窗户看了看旁边店铺里的钟和日历,周日,十一点。也就是【去了KTV后的第二天的上午】。上课的日子该是周一才对。
那么自己昨晚上是……
“我梦游了!?”
她不可思议道。
“难道是因为女仆装被看见导致心理压力太大……对啊,前脚才答应要让爱茵好好考试后脚就搞换装唱歌表演,还被校长抓了现行……不好!想起来就又觉得羞耻极了……!”
她蹲在街头。
“而且校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有一种要被秋后问斩的感觉!”
汽车从她身旁带着喇叭声驶过。
木然的空气。
她用力揉揉太阳穴。
“……啊,冷静,现在该想想应该怎么办。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啊……啊!都这个点了,爱茵的晨练!别忘了保住我工作的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得回去看看爱茵有没有在晨练,她想,毕竟昨天的玩心得让她收一收。
理性思维的恢复让她从噩梦的余震中得以喘息。她在这里走了几步,尽量避开地上不干净的地方,看着旁边的一扇扇橱窗,无目的地走着。
的确是无目的地走——身体所习惯的方向感在这里毫无作用。
对哦……
她好像猛然发现一件不妙的事。
“我……我这是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