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在……）
“哦？你说那个片子，”
律把玩着自己的衣服绳子，
“真令人怀念。”
她将绳子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就像高中时代的她会做的那样。她领着女孩们从漫画周边店回去，走上来时的小石桥，一不小心把绳子扯长了。
“对吧？我看今年的《XXX》根本就和那片子一模一样吧~！”爱茵接着她的话说，“不过里面那个姐姐系配角是好看的呢，我也想染那样的头发。”
“白毛已经很好看了。”律道。
桥下水流汩汩响着，船和灯漂在水波上，离她们远去。远处的河面倒映上方来的的暖光，像是在水下连起了一道星河，引人不禁也想看那岸上真切的城市。白色和浅黄色的墙壁，小巧的檐和依然茂盛的绿植瀑，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安宁着。
爱茵、律和卡夫卡慢慢地走着。
图灵也慢慢地走着，跟在她们三人的后面，默默看、听律和爱茵聊话。桥边的风光不错，还有人语声作背景，很适合录下来。但她没关心那些。
找到律她们说话的空隙，她开口了：
“那个……”
就在这时，一辆车开过她们身边，引擎声把女孩的声音掩盖了。爱茵她们重新聊起来，图灵沉默了一会，继续听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话题。
熏香从旁侧飘来，她们已走下石桥，路旁有花店。今天的新鲜花朵快买完了，一朵浅粉色的小花孤零零落在橱窗一角。图灵的手攥着衣角，校服衬衫皱了，过了一阵她又准备开口：
“那个……”
可律她们什么反应也没有。
图灵不知道，这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小了，她并没准备好要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爱茵的袖口上，爱茵没扣那里的扣子，她很在意。那种在意的背后还有某种克制着的感情，她很乖巧，不会在爱茵前辈面前耍性子，但……
她扭过头，尽量让自己的视野里只有爱茵，而把律排挤出去。
我讨厌那家伙吗？她想，也许是的。她一点不想看到那家伙和爱茵前辈更近。经过这一整个傍晚的事，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灯泡。
可她内心偏偏又有另一重矛盾——如果爱茵代表向往，现在的状态不仅仅是向往能应付的了。她走在漂亮的街市上，走在和谐的大家后面，却好像身无所栖。多想有人能摸摸她的头……
想到此，她坚决否认了自己的心。
“才、才不需要那家伙！”
她微微喘气，鼻子酸酸的。在那样的否定之后，好像的确没有人能应答她了，她向深深的孤独感中堕去。
“那个……”
她求救般地想插话，却几乎没有声音了，她因走在队伍的末尾而没被注意到。她想起先前几次，似乎也是自己追着大家跑，不得不跟上大家的步伐。她缓缓呼气，吸气，试图平衡着什么。气流触动她的鼻尖，风忽而大了，几滴被眼泪吹落出来。
“……”
她喉咙一咽，无声地啜泣，无声地停下了脚步。律她们没有注意到她，任她零落在无人的街道，抛她后向前越去越远。
她看着她们的背影。
……
“所以啊，对了，还不得不说那次……”
律和爱茵天南海北聊着。她一边说，一边看走到了哪里，直到见到熟悉的公园长椅。这是晨练时候的小公园。而后她注意到卡夫卡，那少女伸出食指，在嘴前比“嘘”的手势。
“嗯，还有一件事，”
律摸着爱茵的头，手伸进衣兜去摸什么东西，说，
“很感谢这几天小图灵同学的帮忙，下次你想去……”
大家一起转过身去，却看见身后空空荡荡。
“啊……”
三人呆住了。
“小图灵？”
“……走丢了？”
安静的晚风并不能回答她们。当机立断，她们决定原路返回去找她。
另外一边，图灵并没有继续停在原地，而是漫无目的地换方向跑了起来。那个女孩穿过街道，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心里的话借眼泪不住地喷涌。
她很直白地告诉自己，她就是嫉妒律，并且讨厌律。一个人，就算是一个还不错的人，触犯了别人的喜欢后，当然可以被讨厌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例子，那么多人互相讨厌，不管有无来由。她跑着，累了就歇息，不擦眼泪。她的情绪一直克制到今天，或许之前被软乎乎的氛围抑止，却终于在毫无遮拦的今天如山火爆发。
衣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拿出来一看，是那张从律家里顺出来的题纸。她看了又看，上面留了些字迹，显然是律的。那属于泄题……所以证据确凿。
既然是讨厌的人……当然可以毁灭她了。
她记得在离开周边店时看到过帕莱主任。
去揭发她吧，她想，自己在最一开始本来就是要干这个的。于是她改了方向，要回到周边店去，她跑啊跑。她的内心满是忧愁和醋意，直至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
她递出了那张题纸。
“主任……我……我……”
少女声泪俱下。
“我举报柊律老师……她……她偷偷泄题……带坏爱茵前辈……她……”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慢慢坐到了地上。说出来后一切都似乎好多了，主任一定会惩罚律的，她想，或者开除她。到时候就不会再看到爱茵和她继续在一起……她的哽咽也慢慢停止了，揩去了脸上的泪渍，水汪汪的眼神晃动。
可是……
回应她的只有温柔的河水。
最终她还是没去找主任，没去做打小报告的事，只把心里想的在小石桥上对河水说了出来。河水无言，只拨弄她的心，下一秒她又哇哇大哭起来。
“我……我知道……其实只是我不好……”
她自顾自说，
“我知道那家伙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明明就只是我一个人在吃醋而已……要是……要是我知道那些漫画什么的……知道那些东西多一点……也可以和爱茵前辈说话了……都是我还做得不够好而已……”
她连衣襟都被泪水打湿了，呆呆地坐在地上，天上的星星远远地对她闭上眼睛。她好想在那星河里好好地睡一觉，一直睡到醒来，睡到一切都过去的一万年后。可是她不能，德尔斐学院的物理课也不教她这个，她呜咽。
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了。
“小图灵……”
听到有人唤她。
不管是谁，此刻的她多么想转过身去，和来找她的人抱个满怀啊。但她内心的羞怯膨胀起来，自己可是优等生，她不允许别人看她满面泪流的样子。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人在她身后蹲下。
两个人蹲下了。
三个人。
她们静静等待图灵平复心情，没想到图灵将头埋得更低，大家心照不宣地守着她。有些旁侧的灯熄了，夜幕进一步漫开来，星点又一次闪烁。
“小图灵是坚强的好孩子呢。”
音乐老师轻柔地说。
“没错！”
爱茵也跟着道。
图灵很想答复，却不知道怎么回应，愈发地自责起来。她开始后悔偷拿题纸的事，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好孩子，闭上了泪眼。
“我们想送给你这个。”
律在她耳边说。她慢慢挣了眼，朦朦胧胧中看到律的手，手心里是她先前偶然中意的小熊挂饰。——那时她是刚经历了音乐课上的事，不好意思去买的。
爱茵从律手上拿起挂饰，将它和图灵的小相机挂在一起，卡夫卡带着微笑在一旁看。
“前辈……”
图灵哽咽地说。
她的心防终于褪下了，肆无忌惮地哭喊起来，再也顾不上大家面前自己的形象。她感到右手边的温暖，上身顺势倒下去，依偎在律怀里。
“姐姐……”
她带着哭腔呢喃。
爱茵看到这状况，嘟了下嘴，但还是笑了出来。其实，直到现在，她还以为图灵是因为走丢了才忙慌哭泣。“小图灵摸摸~！”，伸手去摸学妹的脸，沾了一手的眼泪，又拨弄学妹的头发。
“来拍照片吧——？”
卡夫卡问图灵，那学妹点了点头，任由她拿了相机去。于是调成自拍模式，大家挤在相框里，背靠可爱的夜幕下的桥栅栏与房屋。“咔嚓”，一张合照出现在屏幕上。
“呀，我们还拍到了好亮的星星~！”
爱茵眼睛亮起来，
“我第一次出门拍这样的照片！”
她捧着学妹的相机看了很久。
“这就是我想要的……废萌天国！我们……我们正待在一个很棒的晚上！世界围着我们转就好了~！”她说。
“嗯？”律接着道，“不是还要加上可乐薯片爆米花……”
“唔啊，对的！”
“小图灵喜欢什么呢？”律问。
图灵一时没有开口。
律看着面前的河，说：
“ACG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不管喜欢什么，都是一样的；我也会觉得喜欢其他东西的人很可爱呢——而且，其他的元素越多，动画片的题材就越多，对于我这种宅女可是大喜事……所以我是真心的。”
“嗯哼~！”爱茵说，“要不要和我还有卡夫卡一起看漫画书？学校的图书馆里藏了很多哦！这是我们交给你的秘密！”
“对哦——”卡夫卡说。
图灵还是迟迟没说话。她小脸涨红着，自觉脸上温热，不敢看大家。她心里仍然激涌着，对着余光里的爱茵想，还是嫉妒……其实她还是嫉妒！
但她又紧紧靠着自己深为嫉妒的那人。她知道，告诉律嘛，告诉律就好了，只要克服这个难关，把它说出来，不要藏在心底——她喜欢爱茵前辈，她嫉妒柊律老师……
“我喜欢……”
她终于重新开口了，但马上发现还是说不出口，转而慌忙道：
“喜欢大家。”
女孩子们都笑了。
“可爱~！”
“好可爱的发言——”
“……不、不准说可爱！”
图灵挣脱律，慢慢站起来了，桥上的晚风吹着她脸上的泪痕。她想，就当她说了吧。大家也都站起来了，一起看星星在河面上跳舞。爱茵说：“要是在动画片里，这时候应该来个流星！”但天上终究没有来。
“流星不常有，”律说，“我们却可以常在这里呢。”
“对哦，明天也可以，后天也可以！”爱茵说，“明天……后天……啊，后天是图书馆的剧开演的日子，我们可以一起演戏呢！”
“演戏？”律疑惑道。
“啊，我的仆人，忘记告诉你了！”
爱茵像是想起了天大的事情。
“你、我、卡夫卡、小图灵？”
律说着，优先看向那刚哭过的女孩子。
爱茵点头：“卡夫卡已经写好剧本了。”
“剧本？长吗？”
“似乎有点……”
“喂，等等，”律登时如临大敌，“意思是我要背下来对吧，在后天之前？”
“诶……好像是的。”
“欸欸！？”
那音乐老师慌忙起来，
“我……我从学生时代就不擅长背书的！背个乐理就足够要我老命了！后……后天感觉不太可能！——而且我们也没排练过吧？”
“唔——如果是话剧，就当正常地对话行不行呢？”
“我是连对话都背不下来的程度……”
爱茵呆住了。
卡夫卡也不好意思地说：“呀，失算了——”却分明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我们先回家……”
律左右手各牵一个女孩子。她看看图灵，想到那孩子刚才还哭，至少现在别让她扫兴——如果她也准备好和大家一起上台的话。所以她决定先作出一副稳健的样子。
“回家再想办法吧。”
“哼哼，我的仆人总有办法~！”
“别过分拔高我的形象……”
街上的最后一盏灯熄了，吵吵嚷嚷里，她们一同走远。突然的隔阂不复存在，山火什么的也扑熄了，只剩下坚定的荧光飘忽。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至少明天……
明天还能继续在一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