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能完成演出这件事，律似乎早早地抱有了过高的信心。
还是今晚。她坐在床头捧着台本，一遍又一遍诵读着，试图在那些文字于脑中消散前收获些熟悉感。要背！她从未想过，自己都毕业了当上老师了，却有一天要经受如此的折磨。至于爱茵，那个坐在她身边的小房东，应着她的诵读，声情并茂地接她的下句。不愧是天才少女，她是在几天时间内，好好记下这台本了的。而现在，她在律面前对出正确的台词，少女的心因这行为充满了小小的成就感。
“不过啊，这真的是可能的任务么？”
纸张在律手里哗哗作响。
暂时毫无策略的她试图死记硬背。开场第一句是她的：“去年的雪已经不见了……”她反复念了几道，闭上眼，能背；
第二句也是她的：“为什么我的心却是零度呢——我本来拥有我的体温，却失去了一个人的体温，这样相减下来正好是零度……”
尽管有些长，她将手盖在铅字上，努力复述出来——竟然也能背。她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区区几行字罢了，她未必做不到嘛。
“我的仆人莫名笑起来了呢。”爱茵鞠下身子，从下方看她的脸。
“啊。”律抹脸，收敛了一下过分的表情，试图维护处变不惊的形象。
她满怀自信地继续记下去，并且脑海中已有了些画面感，那让她能更轻松地述出所扮演角色的内心；她感觉渐旺，直到——
“我这姐姐的妹妹！作为我的妹妹的姐姐，如姐姐一般思念妹妹，是我这实际上为妹妹她姐姐的人能身为姐姐做到的么？我的心是如此不炽烈，可我偏偏又能感受到，身为我妹妹的姐姐那种心情……”
这样一段台词赫然出现在纸上。
“等、等等！我得先捋一捋……！”她就像被绳索绊住似的停下来，看着这么一长段无厘头的话发呆。早在初读剧本时她就隐约察觉不对，现在果然不对。她想，这样的台词是有必要存在的么？有必要让她全部背下来的么？卡夫卡她在哪里！？
不不，这么长一段先跳过吧——她摇摇头——至少有畏难情绪告诉她，这段不背也是可以的。她勉强说服自己，转念去忆上一句背到哪儿了，然而……“想不起来了！”连带着，上上句和上上上句也都想不起来了。这突如其来的长段打断了她的节奏，一不小心，前面背下的东西全部忘光光。
“所以我不擅长背书啊……”她捂住自己的脸，“第一句……第一句……去年的雪……呃啊……去年的雪甚是喧嚣啊……”
“真的不擅长？”爱茵嘴角翘起来，双手撑在自己大腿上，软绵绵道，“是想要我教你吗~？”她的眼神里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完完全全地破坏了背书的氛围。
律应：“嗯。”
“啊！？这个嘛……”
女孩本只在同律说笑，没想到对方极度爽快地答应了；而对于背书的要诀，爱茵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自己随随便便就记住了。她脸上露出窘迫的红色。要怎么教呢？她超快地左看右看：“这这这个嘛……第、第一步，向、向本美少女许愿吧！心……心诚则灵！”
于是律双掌合十，对爱茵闭上眼睛，思索数秒。——“还是没记住。”她正经地说。
“这、这就是因为你对我不够虔诚啦，”爱茵略微偏头，“正好刚才玩的时候我把零食吃空了，要证明你的虔诚，请去楼下便利店进点零食当贡品……”
律点点头，站起来，出了卧室门。然而她不过几秒钟，就提着一小袋薯片回来了。原来她自己房间里有。
“私房零食！？等、等等，我说了得从便利店买吧？”
“没错哦，两天前从便利店买的。”
律不顾爱茵的惊讶，静坐着，等待自己的虔诚发挥效力。这让爱茵更加窘迫了。律装出很努力思考的样子，再次说，看来她的虔诚还是没什么作用呢。
“是不是因为美少女神明平日太懒惰，才发挥不出神力呢？”
“吃、吃零食玩游戏和懒惰是天经地义的嘛！每个人都只玩游戏只看漫画只懒惰，这世界就和平了！”
“如果懒惰到连懒惰都忘记，这世界就危险了。”
“这……这……”
爱茵被律的话噎住，音乐老师不费一兵一卒就制服了她，上一话才夺回的房东尊严似乎又从她手里流走。律呼口气，在大腿面上齐了齐卡夫卡的剧本纸。解决了爱茵的糟糕脱线，她才能静下心来记台词。
“嗯……”
时间走入凌晨，窗外黑得连星星都看不到了。她略有烦躁地在喉里轻哼着，不经意哼成曲调，灵感突然袭来。她想到了背书的绝世妙招。
“只要把台词填进流行的歌里……”她喃喃，“对哦，记歌词的速度是记一般文本速度的七倍，这招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下……”
她开始思索能对上歌词字数的曲目，恰如其分地找到了那么几首——除了那险恶的长难句段，她是打算将它忽略的——于是她填词唱了起来。流行歌是大家都能哼两句的，于是爱茵也唱了起来。唱到歌曲的高潮，律和爱茵都感觉新词不能满足，又用原词唱了几遍——几首流行歌都是如此。
爱茵说：“啊，那个歌手还有另外一首叫……”
“啊，我也听过……”律说，“神奇的是我并不知道它的曲名就能唱……”
她们似乎逐渐忘记本来排剧的目的，心想休息一下也没事，忽然就唱了起来。过后，外面传来敲门声。律去开门，发现邻居阿姨在外面：“虽然打断你们，但是已经不早了……”
“啊！我才发现现在很晚了……抱、抱歉！”
忘记时间的律几乎要尬死在原地，扰民的愧疚感让她的嗓子几乎无法再发出大的声音。爱茵也坐立不安。于是律用填词来背台本的手段，同死记硬背的手段一样，也彻底失败了。
……
“我的仆人，在做什么？”
爱茵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见律捧着录音机便问道。
“得睡觉了吧？”律看看钟，“呀，的确是不早了……”
“所以录音是……”女孩不解。
律叹口气：“今晚已经不能再熬啦，明天还有课呢。我把台词读一遍录下来，今晚听着录音睡觉，希望能有用……”
“啊……”爱茵看着那机器，忽然起劲，“我也要我也要！把我也录进去！”
“嗯……”
她们最后读了一遍台本，直到律按下了结束录音按钮，才打算准备上床睡觉。律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灯，将录音机摆在身边，音量调小，开始播放。
“希望能有用！要是连这个办法都不行，小卡夫卡的演出恐怕是要被我搞砸了……”
她再度希望了一次，闭上眼睛，在台本的世界里天旋地转，慢慢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