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于严冬的姐妹——她们在前所未有的寒风中走散,妹妹迷失在远方;留在原地的姐姐,因日复一日的思念变得阴沉。
她们不知彼此的位置,尽管如此,却还心有灵犀地互相写着无法寄出的信。
直到有一天,妹妹坐在长椅上,动笔想要写最后一封。她知道是时候了,因为她的心已被冰封,无法再继续写下去。
然而,那信被路过的恶犬叼走,恶犬长途飞跑,信奇迹般地被送到姐姐手中。
姐姐以为它是妹妹的信使,于是追逐它;妹妹为了夺回给姐姐的信,同时也寻找它。就这样,经过重重事件,姐妹竟然相逢。阔别许久,泪眼里,她们按耐不住彼此热切的……
嗯……
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故事。
简单到律只要看一眼剧本,就能想到那条狗的原型为何;而再看一眼剧本,其中有一个被狗吓坏的小女孩角色,她也能立马想到那人的原型是谁;又再看一眼剧本,那终场画面借鉴的源头作品,她家里未必没有几本。
“至少结局不错呢。”
背不下台词的她曾在卡夫卡面前说这话,试图用别人的功劳安慰自己。
卡夫卡捧脸,肘压在剧本纸上,乖巧道:“这是规矩——”
却没有说是图书馆或是哪里的规矩。
总之,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故事,现在要被记不住台词的律即兴演绎了。她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因为她已经站在舞台正中。
全场的观众都在看着她,等待她开口说第一句话。
可此刻,第一句台词迟迟无法在她脑海中迸现。
她只是呆呆看着头上大开的幕布,不切实际地幻想:让幕布垮下来吧,这样就不用演了。那种心情颇像没做暑假作业的学生,希望学校开学时发生停电之类的事。
灯光静静守在空中,幕布安稳地一动不动,她并不能如愿。
只能将心愿诉诸现实:
她想,操作一下。
舞台上右手几步远是爱茵,那女孩强撑着站在那里。她知道,唯一操作的希望还是其手上的小抄。
只要她能想起第一句念白,说出来,在剧本上爱茵就能毫无违和感地朝她伸手,台下人看来,就像编排好了似的。
若等到爱茵伸手,就算看不清,她也要走近,必须看到剩下的台词,不然就毫无办法。而现在,至少说出第一句念白!
在绞尽脑汁后,律终于开口了,这是她唯一能想起的半句:
“去年的雪……”
她的话语停在这里,随后四肢僵硬地朝爱茵的方向转身四十五度,左眼不住地向那个孩子使眼色:爱茵,伸左手!
尽管爱茵从嘴皮到声音都在发抖,还是跟上了第二句台词:
“去年的雪我还记得……”
同时向律伸出发颤的手臂。
律微微俯身,摆一副关心的姿态要向她凑近,实则是为了看她手上的字。
她眯起眼睛,看向女孩的手掌,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逐渐清晰。
她疯了一般去辨认。
“下一句是……”
然而就在她认出那些字迹后,暂时逢生的喜悦并没有到来,反之,她立马明白:
凉了。
爱茵刚才在台上勉强说出八个字,已然耗尽了她小小身躯的所有能量,怯场让她快要瘫倒。
她读到了律的暗示,然而一时慌乱,伸出右手而非律要求的左手——
不光律找不到正确的台词,她的手心还是朝观众席的,那角度和灯光让台下的人将她手上的小抄尽收眼底。
观众们屏息凝神,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演出事故,安安静静的。
律心里发起毛。她的脸上保持着舞台微笑,但若能共享她的笑肌神经,则可轻易读到那如芒在背的僵硬。
……
这就是多灾多难的教师生活吗。
太喜欢了。
要不要让这空气蔓延下去呢。
她抬头看天花板,抚着自己胸口,长叹一口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以获得暂时的喘息。
爱茵也被这气氛吓倒了,几乎半蹲下去,被律用余光看见。
她想,现在时间仿佛静止——在她原属的世界中有位也叫爱因斯坦的人提出了相对论,告诉人们每个人对时间长短的感受也许不同;四舍五入一下,面前这位少女也正让她体会着拉长的时间,甚至不惜耗尽能量快倒在舞台上……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如此伟大的奉献。
所以,为了报偿这样的爱茵,她得做些什么。
而且是立刻马上做些什么。
她心里立马闪过冒险的打算,只是她还在踌躇。
……
能救命的目光从舞台旁侧的幕下投来,那里是准备室,她看过去,卡夫卡朝她比了一个OK。原来那女孩猜到自己的打算了。
得到允许后,律开口:
“去年的雪还有去年的冬天……”
她急速思考。
“我……我的妹妹她得了一场怪病。手上长出了奇怪的花纹。”
她捏着爱茵的手腕对观众说。
虽然她知道,那些东西是她自己画上去的。但现在她不得不将它们作为另一种道具了。她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记不住原定的剧情——
那就现编!
爱茵因怯场站不稳,律趁此机会大肆渲染剧情里妹妹的病重。
“她……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去了遥远的彼岸……”
她强忍着后背的汗水,编出这些新的台词来。
爱茵傻愣愣的,律伸出手,示意她先下台,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悄悄地、慢慢地下台去。那怯场的姿势好像真像虚弱的可怜妹妹。
“于是……作为姐姐的我十分悲伤和孤单,多想再见她一面啊……”
她为了填补空白般,又水了好几句,那是她上课的基本技能之一。
她有些心虚,因为一不小心把卡夫卡原设定的姐妹走散改成天人两隔了,不过总算是让故事继续下去了。
她勉强应付了开头,想,这样做的话,故事的走向也许会发生一点点改变。
希望那改变只是一点点。
……
卡夫卡在后台调暗了灯光,趁着换场景的时机,律马上到后台。
图灵和爱茵蜷缩在角落,卡夫卡有条不紊地准备道具。她暂时松了一口气,但舞台可不等人。
“台词本!台词本在哪儿!快让我再看一眼!!!”
她慌乱地翻着桌子,一不小心碰到叠起来的几个箱子,卡夫卡转过头来:“诶——”
律一怔:“怎么了?”
“小狗的手偶在那个箱子下面——”
“诶!?”律俯下身,惊道,“糟糕!压成两截了!”
手工制品的质量不算太好。
她捡起手偶,一半身子一半头,满脑子都是祸不单行。
然而卡夫卡不像她一般匆忙,走过来拿过它,同时将台词本递给律:
“我用胶水沾一下就好了——”
女孩又一次捧脸笑,那慢性子的表现让律镇定下来。
最最乖巧的图书管理员果然最好了……她长长地将胸中的气呼出来。又看了一眼图灵和爱茵,她们的紧张也肉眼可见,虽然她很想鼓励她们,时间却不允许。
“第二个场景,我来了!”
她对着台词本,反复念叨着下一场景的最初几句,心脏砰砰砰砰跳着。
剧情上,夺走妹妹半成信的恶犬要出场了。所以卡夫卡也将带着小狗手偶上场。
等等!不对——律想,自己刚才埋下的祸根竟马上找上门了——妹妹离世了,那谁来写信?那信又是谁的!?
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她现在明白了。
她走上台,灯光亮了。
观众以为她在自信地回忆台本。
实际上,她的心里是:
“——怎么办!要怎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