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茵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台正中的混乱上时,她悄悄从旁侧上场。幸好别人没有看她,她的心还在剧烈跳动。
卡夫卡和律都在场上,她想,律通过卖火柴的女孩图灵逮到狗狗,下一个情节应该是她出现,同律老师相认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追迹的狗狗,此时已成了无头怪物。并且整场剧的基调,似乎已跳出了姐妹重逢的主题,不知道正向哪个方向开去。
……
“啊!我竟有一天能再遇到……”她像剧本里写的那样,飞奔向舞台中央。
律见她来,也想着让剧目回归主线似的,自然地接道:
“我的妹妹!你不是已经去往天堂了么?”
此话一出,爱茵不知如何答话,直接停止运行。
律反应过来,满头冒汗:不对,去往天堂的设定是我编的!让爱茵来填这个坑太为难她了!
“那么……我知道了……”
她的大脑已经过载了,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盲目地陈述着各种疑点:
“我有很多疑问——你是如何写信给我的?为什么要派一个怪物来!一个没有头还能活动的怪物!”
这些是说给观众听的,并且水一水舞台上的时间。
可爱茵根本听不懂她在说啥。
“我……我不懂!我……我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远方跟你写信……”
女孩怯场的颤音又出现了。律所说的什么怪物什么没有头,她完全没印象!
“不,你只是日复一日地宅家玩游戏……”
“什什什什么啦!你你你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话!难、难道你是出现了幻觉……!”
“……”
听到爱茵的话,律忽然眼前一亮。
“没错!就是幻觉!”
她把一切能抓住的词当救命稻草。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几乎是放弃般地,似乎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把剧圆回来:
“我妹妹的返回,她的信,还有狗狗,火柴……一切都是我的梦啊!现在我已醒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她环顾台下,观众席安安静静,仿佛被这机械降神的、“原来一切都是梦”的俗套结局干沉默了。
对不起大家,她只是个音乐老师……
编不下去了。
“……”
图灵和爱茵不再思考,彻底陷入被观众注视的恐惧中。律想,大概已经结束了吧,希望不要被寄刀片……可是要如何收场?她简直如芒在背。
台上只剩卡夫卡还自若地站着,带着平和的舞台微笑,似乎并不紧张。
“……”
忽然,律听到了什么,猛然一吸气。那是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旋律,从舞台音响中流出来。她想,是谁在播放?原来的安排中没有这一段的!
那曲的编写有些哥特风味,她是不怎么听类似风格的,但那进行又让她感到耳熟……等等,她可太熟了!
她想起来了。
就在这一周的周一,就在几天前,就在她给大家上的音乐大课上,她讲了音乐剧。这是剧中其中一首插曲的改写,是伴奏,缺少一个人声。
那么,听了她课的人,在舞台上放了这首曲子的人,用排除法想的话……
她猛然转头,卡夫卡两手捏着损坏的小狗手偶,娴静地站立着。她眯起眼睛,律从她脸上读到了某种自信,还有某种等待。
缺少一个人声!
那女孩的笑容仿佛告诉她,别管一切了,直接唱吧。
似乎一切的转机都在这里。
这就是她的后手。
虽然现在还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唱,但是唱吧!律吸气,跟着伴奏唱了起来。那曲宛如桥段,告诉观众们,故事并非已经结束。一切的真相都会在后方揭晓……
歌唱时,那种气流贯过身体的感觉让律冷静下来。观众们也都被这突然的表演唬住了:
“难道不是烂尾?真有大活?”
律也清晰地疑惑着:
“卡夫卡突然放插曲的意义是?”
而卡夫卡不紧不慢地站到她身侧,摘了颊侧的麦克风,所以她能用只有舞台上才能听到的音量,缓缓地自若地,道:
“只要达到了足够不能理解的程度,人们就会相信你真在表达什么,”
她睁开眼,
“这就是「现代主义」——”
律被这种果决的摆烂震撼了。经由这样一唱,或许一些先前觉得此剧莫名其妙的人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从而进入不明觉厉的状态。
但是,下一步呢?
震慑住观众后该怎么办?
“我们有道具,还没使用呢——”
经卡夫卡一提醒,她看向了手中的信封。其上是妹妹的亲笔字迹,而里面的东西,她竟还没有看过。难道这里面也有那少女动的手脚?
她悄悄看了信纸的一角。
……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转身对着爱茵,说出了但凡看过原剧本就绝对不会想到的台词:
“你不是我妹妹。”
爱茵好像被这虚构的话语刺穿心口般,差点坐到地上。观众席依然安静,大家都在等待后续。
“怎、怎么会……”爱茵喃喃。
律来不及向她解释。
卡夫卡提前做了一件有用的事,藏在那信封里,让她的灵光在冷静后乍现。
她大声宣告:
“我的妹妹早就不在世上了!她是不会向我写信的!而这信封里装的,并不是我妹妹的信!”
卡夫卡料想到了这样的发展,将无头的小狗手偶重新举起来:
“嗷呜——”
“你这怪物……已经原形毕露了!”
律退两步,对那手偶道,
“让我来揭穿你的计划吧!”
“嗷呜——”
“你伪造了妹妹的信件,想让我追逐你,只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
她想到这种解释,十分振奋。
这样一来,关于为什么会有不在人世的妹妹寄信这一点,其悬念就向观众们解开了。
她相信对侧的女孩会配合她的一切现场编造。
“嗷呜——”
“至于你这家伙骗我到这里的理由……”
她打开信封,将里面那张纸向台下展示。
“就是为了这个!这张纸是「运动会项目报名表」!”
在这之前,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剧竟然还能重新扣回运动会预热的目的。台下,艾萨克校长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突然舒展开。
“你是骗我来参加比赛吧!所以用了你邪恶的手段!”
她用无情语气说了上半句,随后面向观众席,
“虽然运动会可以锻炼大家的身体,但是……但是可以锻炼大家的身体!!!”
到这里,全剧的主题竟昭然若揭。
台下有人坐不住了,转头和座旁人自喜道:
“简直荒诞!这就是精彩绝伦的现代主义!”
有人开始鼓掌,连带着,许多人也开始鼓掌。
这个故事竟被自己和卡夫卡圆回来了,律感到不可思议。
台上的时间仿佛静止,全场只剩下观众或自发或从众地欢呼——律继续高举着报名纸,在台下人看来,现在正是自信的她给自己预留的、什么都不做而来迎接满场掌声的时间。
灯光——舞台前一排的射灯,顶上幕布后的聚光灯,整个大厅靠舞台侧前部的照灯,全部闪耀着。
这点燃了一般的氛围,催着舞台正中央律,要她继续说些什么。她假扮着满腹的信心,大声道:
“关、关注运动会谢谢!……关注运动会谢谢!!”
“好!好!”
有人如此唤道。
现在的情况,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能调动起现场的氛围了。
她心里还余留着先前的诚惶诚恐,却不能暴露出来。
卡夫卡在她身后乖巧地鼓掌。爱茵和图灵如背景道具一般瑟缩着,那却依然被台下人认为是不错的表演。
幕布开始缓缓合上了——律的心在此刻提到极点,终于没有破功。等到那布完全合上后,外面又是一阵掌声的雷动。
她收拾好台上的女孩子们,然后,长舒一口气:
结束了——
结束了。
她的心在这一切结束后反而跳得更快,不知道今天过后反响到底会如何。
但幸好总之,她走出了舞台的绝境。
……
“所以我们编了一堆什么诡异的东西出来啦?!!!”
……
她们回到幕后。
“我……我……”划水的爱茵和图灵重新缩回后台的角落,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
卡夫卡收好了剧本和道具。
“很棒呢——”
律却陷入比刚才还要茫然的境地,恍恍如梦初醒。刚才那些临场的编造,仿佛花掉了她十年的智商。
她甚至以为自己可以不当音乐老师去当编剧——但现在当不了了,因为她的脑汁已经绞干了。她不觉得以后再会有那样危险的境地,逼迫她去像那样编造故事。
她看到卡夫卡,那女孩捡起手偶的头丢掉。
“呀,当时在台上是我不小心……”
没想到卡夫卡毫不在意:
“没有脑袋也很可爱呢——”
“……”
她们坐了一会,各自平复心情。不知在某刻,律想起信封里那张报名表:“对了,那张表是从……”
“是爱茵家里那一张哦——”
“!?”
“忘记了!我们还没有填表吧?”
律回想,她们本来打算在第一天锻炼回家后就填,但那天似乎发生了别的事,大家有些懒散,也就忘记了。随后好像的确有什么忘事的感觉,但律始终没忆起这茬。
“还没给爱茵报名项目呢!现、现在能快填吗?”——于是匆忙把笔塞到爱茵手里填好。至于项目也就来不及精挑细选了,既然练习的是跑步,那就跑步吧。
“那就跑步吧——”
卡夫卡接过表,律想让她帮忙提交,她答应了。音乐老师随意地坐在后台椅子上,全身放松。这下似乎一切事都平息了。她的放松也传递给众人。
“有点累,小眯一会——”她说,“至少大家今天完成的不错呢。”
“不错呢——”卡夫卡和道。
“还好,在校长和主任面前没出什么岔……”
“哐当”!
——她的话刚说到一般,舞台那边似乎传来巨大的响声,将她震醒了。她起身,和女孩子们一起,好奇地朝舞台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过去:
幕布莫名其妙地垮下来了。
律想起什么,大惊:
“不、不会是因为我的愿望……!?”
大家也都震惊地看她:
“什、什么!这是你……”
她忙摇头:
“不对、不、不是我!”
——直到工作人员确认没有谁受伤,向后台的她们摆手示意没事后,律的心脏才从砰砰砰砰中缓和回来。不过,不管是那些人还是女孩子们,心里都疑惑着:
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
……
在女孩们都休息好后,她们出了会堂,就近回图书馆去。卡夫卡去做答应了律的事——提交报名表。然而在图书馆的成堆资料中,她好像受了阻——报名并不能如她所愿。
女孩抱歉地抚着脸:
“单人的项目已经报满了呢。”
“没关系,那就换成……等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