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翌日开始,趁着没课的时候,律在学院的骄阳下漫步,找寻可以填补项目空缺的人选。她还穿着春天的白色外罩衫,长了有些时日没理的头发披在肩膀,顿感背上有微微汗意。
“穿多了……”
她稍一抬头,就能发现太阳的光晕似乎更着几分彩色。再环顾,草地与叶新绿入翠,纯白的墙柱干净简练,色彩只同其上雕饰与起伏的阴影形成二分。
浅的粉绿衣料、校服领结的颜色还有少女肌肤的颜色都混入其中。她知道是夏天到了,并论证似的看见她们的裙子和短袖,还有扎起的头发,心中顿生不安。
那是因为,她本以为不止自己一个没关注时令。要是还有些别人,穿了不合时宜到冒汗的衣服,那还能算让她的心有些宽慰——可惜没有。
“……”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不会干扰她今天的任务。她从外套衣兜里取出眼镜,展开眼镜腿,戴上,满心希望这种伪装能掩饰些什么。又或者,她忽然同时想证明些事情,便决心一直戴着它。总之,出发。
有些没课的学生坐在草坪上。她打算跟她们套近乎,一面组织说辞一面信步,不小心走过了人家身边,又装作不经意折返。她眼镜镜片反射的光线仿佛瞄具光。
学生们都没有看向她。
她折返第一次。
折返第二次。
折返第三次,语言组织到64%。
学生们纷纷起身,说着“啊,该上课了”,一面朝食堂走去,抛她在原地独转。尽管那时,上课铃过一阵才会响。
“……”
自己还没准备好搭话就走了,真不巧,她心想。她又换了个地方。
草坪另一侧,有横亘学园的小河流过,甚至有人在划船——学校平日对外开放,也靠游船招徕一些游客。
不过她暂时不关心那些人,只想找到能参加比赛的学生。又有些女孩子蹲在河岸边,手捻着细细的三叶草的茎,看上去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律不敢直接从后面叫她们,因为担心一下子把她们吓到河里去。
所以,她选择先从一旁的木桥上,缓缓进入她们几人的视野。她们果然提前注意到了她,投来警惕的目光。
她脚步不动,只是趴在桥栏杆上,身体前倾,以为这样更加亲和。同时,她的目光真诚的、直直地、坚定不动地投向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眼睛。
那女孩响应般地起身了。
她的同伴也都起身了。
就在律以为她们终于注意到自己,要过来同她说话,心中的希望达到最满盈的状态时——
她们纷纷转过身去,逆着河里水流的方向,离开了。
“……”
听着汩汩的水流,她想,也许是自己在外表上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宜。于是她取出皮筋,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扎起来,更符合夏日清爽的需求。
这样就完美了——至少能抵消在夏天穿厚衣服的奇怪感。
而既然,自己已经在外形上变得完美,对于目标的挑选也要更完美些才行。
于是她走敞开的高大木门进了学院楼,一边走一边观察走道边的同学们。
终于,一女生映入眼帘,她校服裙子很短,走路飞扬跋扈,看着像是当运动员的料。那气场在众人当中短暂地闪亮,吸引了她。
她几乎已经想象出,让那人来小广场一起训练的场景了,一切都是那么合理。
所以,去认识她如何?
——就在自己稍稍朝她那边挪了一步时,对方心有灵犀般走开了,一面走,一面左右看走廊上的东西,看上去是有什么事。
她不肯放弃这个目标,于是跟上去,对方拐过拐角,她也拐过拐角。那女生在学院楼里来回走着,上楼梯又下楼梯,到这来又到那去,律在后面一直跟着,看不懂对方的行动轨迹——为什么总来回转悠?
但她留意到,对方时而在走动中抬头,去看教室的门牌。
然后她明白了:
原来女学生是找不到路了么?因为不知道怎么去要去的教室,所以才在楼里一直上下徘徊,一直看门牌,以至于兜圈子。
在发现这一事实后,她很愉悦,因为自己对这栋学院楼很熟。自己可以告诉对方路怎么走,同时,便得到机会聊运动会的事。
快快发现我这能认路的宝藏吧,她想,我就在你后面呢!
臆想间,她和女学生又过了一个拐角。
“等等……”
对方就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转身,叫住她,像是有话要说。而这正是律期待的:要向她问路了,好机会!
不管是一楼还是四楼的情况,她都知道个大概,就像是正好复习完考纲的学生,自信且急不可耐地要来张考卷作对手。
她想,快问我吧!
女学生再开口了:
“你这人,一直跟着我作甚?”
“我?”律还在准备回答,却忽一愣,“嗯?我么?不、不是问路么?……”
“我已经三次经过B105教室了,你果然是在跟着我吧!”
“诶!?”
律隐隐感觉事情麻烦了。
原来对方看门牌,不是因为找不到路,而是因为早早就发现律在她身后跟着,为了确认才一直看。
“我早就看到你四处打量女学生的样子了!你是怎么进我们学校来的?”
“我……不是!”
律刚要解释,对方却不给机会,拿出报警器,唬住了她。
那孩子连退几步,表情愈加嫌恶,道:
“你、你这痴汉!是特意盯上了本小姐吧?这里可是有卫兵的,你不要想为非作歹!”
律缓缓地意识到,不管是现在还是刚才,她都被那些学生看作是心怀不轨的人么?怪不得她们直接离开了!是不是自己的姿态有些……
她有些迷茫的咽了咽口水。
对方表情又因她这一小小的动作而骤变。
“……你……你不说话咽口水是几个意思!太、太恶心了吧!好好挑选你的眼镜啦!……喂,不会我越骂你你还越兴奋吧!喂!你这家伙!”
女孩颤抖着拉起报警器绳子。
“诶诶诶等等等!”律忙伸手。
“啊!退后!这么不想我拉警报,你果然是变态吧!”
女学生大声叫嚷,同时又退到更安全的距离。
“误会!”
“变态总有一万个误会!”
“我、我只是想邀请你……”
“谁要和你这样的家伙约会啊!”
“不是约会啦!”
“连约会都没有就想……想更进一步吗!?”
“你在说什么啦!!!”
律还没动,那女学生自己把自己说得满脸通红,大口喘气,突然趁律不备,转身哒哒哒地快步跑开,一边跑一边叫:
“不要追上来,变态!!不、不然我就呼叫卫兵把你家里收藏的**和**全部公之于众!!!”
“我不是变态啦!”
“我叫你不要动啦!”
律刚迈出的腿停住。
她只能目送对方,直至其消失于视野。
对方在消失前还补刀一句:
“眼神……好恶心!”
律表情是缩成一团的木然。
“……”
对方杳去。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
将手按在自己的眼镜框上。旁边墙上正好有一幅画,她从画框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正是那眼镜,让油腻的气息几乎要夺框而出。
在那些学生们的视角里,一个油腻的、性别不明的人状生物突然靠近,很难不令人起戒心。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对,叹口气,喃喃道:
“真的不能成为眼镜娘吗……”
其实她心里明镜一般。大家不是不喜欢眼镜娘,只是不喜欢她戴眼镜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一言难尽。
加上她今天对那些少女们带有目的的靠近行为,一切都显得不能接受了起来,律被认作痴汉也许并不是她们的错。
她缓缓摘下眼镜,并没有因震惊或是自责之类的情感让它啪嗒掉在地上,只是默默收它入衣袋。她心里没有波澜。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如此直白且无可奈何。然后她撩了下自己的头发,转头向画玻璃,这样看比刚才正常许多。
自赏许久,她鼓了鼓腮。
“呜……”
于心中重新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的,罢了,我不在意!要知道世界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作为成年人就万不可在意这些小事!
“继续给爱茵她们找队员吧。”
她奋力让笑容变得轻快,楼外传来鸟鸣,她恢复了状态,感觉很好。
她不在意!
整理完心情,她要返回,继续去物色新人。
回刚才的拐角处,听见学生们的脚步声,还有谈话声。既然遇上,她不妨大胆地聆听学生们的聊天内容,以求能找到话题,随后说运动会的事:
“听说有个大热天穿厚衣服的变态混进来了……”
“我看到了,那眼镜超逊的诶。”
“……”
画面定格,
她的笑容僵死在脸上。
————
……
她换了个方向,走上楼梯去,尽量让自己看人的眼神变得正常。
然而她许久不见别的学生,也许这边大家不常来。忽然,她看到楼梯转角处的地上有个手机,黑色翻盖款。
她疑惑地四顾。
“有人吗?”
没有人应。
几乎可以确定,有人将手机落在这里了。她捡起来。
“失物招……诶,失物招领处在哪来着?”
她想不到,也从未听说过学校里有这么个地方。
打开手机翻盖,发现没有密码。她想,只要给通讯录里的人播电话就能找到机主了,于是她打开通讯录。许多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人好多……!”
那手机里存的号码竟有上百个。 她一个个看备注,试图找到离机主关系最近的人。然而那些备注都十分奇怪:“打九百次”“狗的饲养史”“人类的第一支笔”“艺用解剖图册”……看上去都是书名。
甚至,爱茵平常常看的那本奇妙漫画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唯一一个仿佛不是书名的备注显示在第一页,像是较新添加的。那备注更奇怪:“一个人”。律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似乎不是书名,机主的意思就是“一个人”。
这个号码比其他的要特殊,也许可以拨过去看看……
“诶?你在这里做什么啦,我的仆人~!”
她的手正要按下通话键时,尚处课间的爱茵从楼梯上走下来,撞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