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的实验室，黄昏时分。
蓝灰的帘子半拉着，拦住了一半来自窗外的霞光，明暗的分野越过了花色地砖、实验室桌子和桌上的空水槽，将整个房间划分为两半。
穿制服的少女坐在空的桌子上，晃着双腿，指尖陀螺在她手上悠悠转着。她坐的地方正是屋内的明暗交界，窗外云霞的火燎色衬着她微卷的短发。
“喂，孟德尔。”
她后仰起头，唤另一个此刻正坐在窗边，借落日的光看书的女学生。那女生穿着整洁的长褂子，手里书页上文字密密麻麻，看上去她不容分心。
书页翻过的声音。
“……”
坐在桌上的女孩将陀螺抛起，又一把接住，继续自顾自道：“不理我，真没意思呢——”而后她又以更夸张的角度后仰上身，企图能换来对方的一点反应。
对方果然微微抬抬下巴，很快又埋头下去，用平板无感情的声线道：
“又是爱茵丝坦的事么，我会听的，你说吧。”
坐着的那位宽慰地笑，但还是要纠正：
“是爱茵丝坦和柊律的事。你知道，我一直都比较喜欢看女孩子之间……不过那位的眼镜可真糟糕啊，有种一下子画风变换的感觉。”
“嗯。”
“还有啊还有，你发现了么？爱茵她……果然身上有种天才或高手的气息在。除了她本来就认识的那几位，她好像一直避免与其他人的社交；强大到生人勿近呢。”
“那你知道一直有人说她近来堕落……”
“谎言啦谎言！依我看，根本没有那回事，全都是不喜欢柊律……不喜欢‘穿越者’的人硬造的舆论！你知道学院里面观点想来混杂……哎，说着这些就感觉无聊透了。”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将陀螺揣进荷包，又随意地摆弄两下水槽的龙头。窗边的孟德尔照样翻书。一直说话的人继续说话：
“所以呀所以！”
“类似的句式你已经用过三遍了，这是第三遍。”
“……唔，所以呀所以，我现在的课题也和那些家伙一样无聊爆了。要是每天不能看些她们那样的交互，收集一点那样的能量，要怎么熬过这学期呢？”
“嗯。”
“真是的……我已经很努力在用有魅力的方式说话了！可是却只能在偶然的时候同她们说上一两句话……明明和别人交流都像顺水推舟，偏偏她们……虽然迄今为止的交流没有差错，但为什么我就像会害怕说错话一样呢！……
“我如何长久地靠近她们呢，毫无契机！所以我这学期要难熬起来了……心！你知道吗？科学要有心才可以！”
法拉第道着，将掌心压在自己胸口上方一点。
“嗯，第四遍。”
孟德尔将书页折了一角，说。
“……”
短卷发女孩盯了她许久，朝她走过来，一掌拍在她的书页上，遮住她正在看的内容。她不得不抬头了：“……怎么了，法拉第？”
法拉第凑近她的脸：
“你简直不像少女。”
她不明所以：
“我听不懂。”
对方用手在自己短发的发梢处一拨，让它们在洒进教室的斜阳光中甩起来。金色的高光延着她一侧头发、手臂和校服臂膀的轮廓蔓延。而后，那女孩子郑重其事了。
“你真的只关注书本和知识吗？难道就没有想过别的事？”
“我想生个孩子。”
“嗯，这才……嗯！？”
法拉第猛地退后几步，手臂因没有站稳而狂舞，而后停在一个非常张扬的角度。然后，她用几乎合不上的嘴和停不下颤抖的声线问：
“我我我我、我没听错吧？”
孟德尔点头：
“嗯。”
登时，站着的少女的脸，就和窗外弥留于地平线上的霞一样红。她上身垮下去，连指尖陀螺不慎从口袋里掉出来也不顾了，只想着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喂、喂喂喂！你……你你你你知道生孩子要经过什么样的步骤吗！？”
“不知道。”
“不、不知道也敢说！！！”
“……”
孟德尔第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捋顺了自己的头发，轻轻扯着给法拉第看：
“直的。”
然后她又伸出腿，挽起自己的裤脚，露出小腿。
“而且我也擅长跑步。”
法拉第从自己的指缝间看到这些，暂且点头应：
“这些我知道。”
孟德尔接着道：
“所以，如果有个孩子，就能直观地体会到我正研究的‘性状’的继承；啊，不过那样的话样本就太少了，也许需要很多很多孩子，要是人能和豌豆一样……”
她的嘴突然被重重捂住了。
满脸热气的法拉第几乎要用全身的力量去阻止她说下去。孟德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能看到法拉第头上暑气的波动。这就是学园的夏天。
“这种研究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对方颤颤道。
……
良久，两位少女终于恢复到正常姿态。她们从实验室的窗口向外看去，太阳相较之前已经沉了许多。黄昏也不愿在地平线上逗留更久了。
这时候，她们的视线冲出那扇窗，朝那个方向——看到学院的草地、桥、林荫道、大门，还有外面的建筑，视线不能再翻过去了。
法拉第望着那边，目光久久不移，好像在心里做着什么打算。
若她的视线真能翻过去，则有街道在那边，有傍晚归人，有还没收回店里的木招牌，有小巷。再越过小巷，两条，三条，则是一幢小公寓。那就是爱茵的公寓。就在女孩们眺望的同时，那个方向上的律回到家了。进入她的视角，这一天，在学校里寻觅队员无果的她只能回家去。
一如往常地，她进门，拿到爱茵的纸条，准备吃食，然后看爱茵，不是在看漫画，就是在玩游戏。故事的场景又回到废萌之家里，图灵和卡夫卡还没到。不过按照这十多天形成的惯例，她们应该会很快就到。
律在外面听到游戏暂停的按键声，然后看见爱茵从里屋走出来。餐桌上是泡到半成的热乎面，律递给她叉子，她不搅拌就叉起一堆面。
泡面叉子靠近少女的唇，却停住了。
律在旁边静静看着，心里还想着白天的事——一无所获呢。只能想想明天该去哪个地方找能拉拢的人……
爱茵突然问：
“世界上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人呢？”
律的思绪回到现实，像上课走神般，半晌才反应过来爱茵的问题，只不经意答：“我想不会吧。”
“嗯？我的仆人为什么这样觉得~？”
“大概是人总必须做自己吧，”律像是在讲道理，但语气含糊其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证明些什么，只算是找了一种比较普适的应答。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问爱茵。
“不小心听到学校里有人在讨论……”
爱茵大口吃下叉起的泡面，然后用腮帮子里含了东西的声音说：
“你们那个世界，也有一个‘爱因斯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