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看上去已很饿了，律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零食投喂。而后，她心里的疑团也逐渐被那少女解答。
“那条小吃街……”图灵轻轻扭了扭头，像是在避免回忆什么，“有很多好吃的。”
“所以……难道不该吃很饱么？”
“我……”
少女的话语因迟疑而停顿。她坐在椅上，脚踝的白袜相互摩擦，像是有什么事令她难以启齿。
律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静静等她开口，并不催促。
终于，那女孩大概觉得，事已至此，不开口怎样也说不过去——“告、告诉你又怎样啦！”——随后她用一种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记住的语气，慢慢地坦白：
“我……我在减肥。”
“喔。”
这个答案没有让律惊讶。
反倒是图灵，在解释的途中，进一步把脸深深低下去：“就是因为……一眼看过去，那些东西吃了都是会变胖的，不吃又不甘心，一直纠结到收摊了，什么也没吃成……”
“啊呀。”
律难自抑地微笑起来。她想，原来是少女心事。幸好现在的情况并不至于使那孩子过于担忧：虽然没吃到想吃的东西，但至少也不会吃胖了，在两个心心念念的选项中保有了一个。
……
等等。
果真保有了一个吗？
正收拾桌子的她，捡起了自己刚刚拆封的零食袋——自己刚才好像给图灵投喂了不得了的东西。
而图灵还在说着：
“我……是那种比较容易吃胖的体质啦。先前和大家吃了些零食，现在已经胖了一两公斤了。其实我有些担忧……”
她说着，也看到了律手里的零食袋子，愣了愣。然后她反应过来，像是心里托举安全感的平台崩碎般，道：
“你、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啦！”
女孩试图捂住自己的嘴巴，但为时已晚。
律顾左右：
“小图灵刚才明明很饿哦。”
“没有！”
图灵强装无事，肚子却在刚说完这句话后，不应景地再度咕咕叫起来。
“你看，明明就很饿，零食也不够。”
“呜……”
她趴在桌子上，一只胳臂枕着头，另一只胳臂前伸瘫在桌上，表情生无可恋。她无视了现在的饥饿，因为有更大的担忧出现了：
“今天又会变胖的……呜哇！”
律在一旁，除了“今晚饿到了就瘦回去了”，一时想不出怎么用别的话安慰她。她更不知道，如果她现在转身去厨房弄点食物来，对眼前的少女究竟是拯救还是进一步的加害。
这时，爱茵从里屋出来了。
“什么什么？小图灵变胖了？”她这样说着，俯下身仔细端详桌上的图灵，然后道，“完全没有吧？这和之前我看到的有什么区别～？”
图灵抬起头：“前辈……”
然后她又把头埋下去。
一两公斤的差别，从外表上看，就像站在沙滩旁，向海里倒水，看全球海平面上升一样——并不甚明显。对爱茵来说，这一差别甚至几乎不存在——在她的理解里，恐怕只有突然变得肥头大耳才能称之为胖了。而图灵，把爱茵的话当成了来自前辈的安抚，心口扑通扑通起来。
见此情形，律也轻松地笑着收好了零食袋子，啊，还有甜款的巧克力的袋子。
“……”
家里小灯明晃晃的，爱茵和图灵坐在小椅子上。律拍拍手，从垃圾桶旁走回来，听到图灵在说话。
“爱茵前辈，”
那孩子目光落在桌面上。
“就算被那么多人注视，也还是能对这些事保持自如……好羡慕。”
听到这些，律继续抿嘴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秤呢。
“小图灵真的很在意？”她问。
“诶……”图灵微微抬头，然后捏了拳头嚷，“你这家伙！明明刚刚还喂我吃了那些东西，是在怜悯我吗！？”
“啊呀呀——”律按住她的头，“那么，胖了会怎样呢？”
“会不好看的吧！还有，我家里姐姐们的身材都保持得很好……”
“原来如此啊。”
“……”
一旁的爱茵还在茫然中：“啊，世界上真的有长胖这种事？……”律在听这话时，发现图灵不自然地将相机扣在大腿面上。她用食指点了点相机问，可以看吗？
图灵抓起相机举起：“我……这些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她还没有原谅律的喂食行为呢。可律只是俯下身，在平视的角度，用一种带了大人才独有的真诚样、令小孩子无法拒绝到团团转的微笑——类似于推销的耍赖表情——盯着她。
“真、真拿你没办法！”
图灵红着脸交出相机。
律打开相册，三人凑在一起看——相机主人腾了些SD卡的空间，这几日又有新的相片出现了。律从前往后翻着。
“好多爱茵呢。”
“那、那是当然了……！”
“也有小图灵的，自己拍自己呢～！”
“不、不要看啦……你也不许看！”
“好吧，跳过这几张。”
爱茵抓着律的手指，指挥她切换，并不太认真地端详具体的构图之类，属于“只看个感觉”派。然而，看似平常的交流，看似平常的照片，她却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反而是律，在这些数日留影的对比中，用作为女人的敏感眼神，发现了一个事实：
爱茵的确日复一日地，从轮廓上胖了细微的一点……
至于图灵，她是早早就注意到这细节的。只不过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完全做不到想爱茵前辈那样无视这些变化。因为前辈胖一点依然好看，自己却不一定……她不断这样想着，眸子里露出某种少女的忧郁来。
律发现自己的余光里有忧郁的星点闪烁，扭过头，看着图灵想：莫名像以前的我呢。
三人在观看相片的安谧中各自想着不同的事。忽然，律打定决心，兀自开口了：
“在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也十分在意体重什么的——”
她依然看着相机，话语却突然转到身边的女孩子身上。
“小图灵比当时的我要可爱。一点微小的事情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改变了，也总会有人喜欢的。”
图灵内心想法被精准地击中，吸了一口气，脸上热热的，好像连头发丝都要飘扬起来了。
她想说什么，却只有零星的字从嘴巴里蹦出，又难以承受不会说话的羞愧，捏着拳头甩甩脑袋。
她终于想悄悄看一眼律，却又不敢，唯恐显得她得到了对方的抚慰般——若自己真这样，就简直像个需要哄的小孩子了嘛。
律却没有再多说了，任由空气传递她的意思。
“……”
而爱茵，看着旁边那两人，从日常的照片里仿佛得到谜一样的共识，心里立马生出被隔离的惶恐：
“喂、喂、我……我呢！？”
“爱茵也可爱喔。”
“爱茵前辈也……”
那两人的目光立马到爱茵脸上来了，她们说话，也好像是在陈述什么已知条件。爱茵嘟嘴红脸：“这、这是什么感觉……”
她想起图灵说她自若，那么便试图自若地大笑，最终结果反而带点娇气：“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的仆人还有小图灵……”
律歪头，如此形容她：
“飘飘然了。”
……
初夏，屋子里还是有点小热。
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家继续在爱茵家坐着。卡夫卡还没来，大家也可以继续坐下去。
律看了一眼时钟，刚好九点多一分。
“九点了呢。”
她随意地说，下意识忽略了那一分，在这里它并不重要。
爱茵用指甲蹭了蹭桌沿：
“所以卡夫卡什么时候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