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上，几种式样的甜点整齐地在托盘里列着。律来回观察，看不出每块间有什么分别。而那对姐妹，她们眼睛的闪光在桌后悄悄投来，期待感耐心地弥漫。
空气中，面包香味混在一起，其中夹杂淡淡的奶油香，律无法通过气味区分每一块的不同。她更不好意思俯下身去闻，那样就太失礼了。
那么，可能是姐姐的好手艺，也可能是妹妹的坏手艺，在未知的情况下，她要如何做出选择呢？
好像很难。
“……”
忽然，她看见一罐果酱，它摆在小桌的边缘，罐口敞开着，一柄勺子插在里面。果酱罐的盖子就放在旁边。
“还用到了果酱么？”
她一看，桌上果然有一款圆顶小蛋糕，糕点顶部覆着史莱姆一般的一团果酱，像小皇冠。果酱颜色同那罐子中的一模一样。
小莱特留意到她在看什么，便同她介绍：“这是姐姐自己发明的做法，她可有点子了！小时候在家里，妈妈总弄夹果酱的面包来吃……”
“原来如此啊。”律道。
然后，那小妹妹的脸热了，因为她发现，罐口就这样在桌上敞开的话不太雅观。于是她用右手把勺子拿出来，拭净，收好，盖上罐盖。
律看着她做这一切，又看看那圆顶蛋糕。
“……”
这时，她手上拿着的，那一串卡夫卡给的奇怪炭烤触须动了一下。
“呜啊——”她忘了这茬，吓了一跳，烤签脱手。
“诶？这是！？”姐妹也惊到了。
姐姐下意识护住妹妹。
律大口呼吸着。
“没、没事，抓住了……”
好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反射般侧下身去抓签子，没让它掉到地上。不然，还会出现更诡异的、难以接受之物在地上蠕动的场景……她不敢想。
那怪异之物让她脑海里浮现出卡夫卡的像来，甚至那孩子脸上还沾了血。她耳畔仿佛听到那孩子的话：“很可爱哦——”
她攥紧了签子：
“这算什么玩笑啦……！”
……
再看大小莱特，姐姐还停在保护妹妹的姿势，那场景同律心中脸上沾血的卡夫卡重合。后者再度让她想到悬疑小说。
她收了收心，将拿着那串触须的右手放低，低到桌子下面来让她们看不到它。但那对姐妹看着还是瑟瑟发抖的样子。为了安抚二人，她要将话题重新引回买……不，抽甜点的事情上。她在小桌前稍稍俯身，说：“这、这个嘛……我继续选选看啦！”
“嗯……”见没有危险，大莱特护着妹妹的手臂才缓缓放下。
律松了口气。现在，她看着满桌的点心，必须作出决定了——
选一个吧！
“妹妹的话，虽然是初学者，手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她怀着这样的想法，告诉自己，这种选择是无所谓对错的。就算选到的是妹妹做的，大不了口感差一点点……于是，她的手指向其中一个圆顶蛋糕。既然那糕点的灵感来自姐妹儿时家中的餐食，她们该会更得心应手吧。
姐姐看他选定了，笑着。同时，妹妹的眼睛亮了，手却不自然地扯着围裙——全身呈现出一种矛盾态。律却从这些反应中，看不出自己拿到的那块究竟怎么样。
大莱特从小桌的抽屉中拿出纸袋。
律等待着她装袋。
——忽像有流星飘过她的心。
“等、等等！”
她说。
那姐姐停下了手，看她：
“怎么啦？”
她定定地看着自己选的那块小蛋糕，又暂时戴上眼镜，看了许久，忽然指了另一块说：“我换成这个！”
“诶？这样吗？”
姐姐很自然地帮她装了新的那一块。同时，律隐隐发现，小莱特的身体放松下去，慢慢、轻轻地拍手，像是下意识在祝贺。那孩子的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果然如此么……”
律用空的手接过袋子，看着装好的甜点，就像料到了什么一般。
她换一块的原因，是刚才时候，某道灵光突然击中了她，让她一下知道了，如何区分姐妹二人的作品。
虽然她并不介意选到小莱特的点心，但既然自己脑海中灵光乍现，她一定要证明它才好。她笃定，这次选的一定是姐姐做的，也就是更好吃的那种。
……
手上那串触须又动了动，这次，她并没吓到。因为，她能做出现在的选择，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那东西的来源——卡夫卡同学！
正是因为她，让律想到了悬疑小说，想到了其中某种用烂了的套路。刚才，大莱特去拿纸袋时，用的是左手；而她下意识护住妹妹时，用的竟也是左手。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后竟突然发现了。至于妹妹，她的惯用手和姐姐并不一致，从她收勺子的时候就能看出——律能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那么，如果姐妹要用勺子抹果酱，顺手的方向一定是不一致的！姐姐是左撇子，那么史莱姆一样的果酱团一定会微微偏向左边；而如果是妹妹涂的，会稍稍偏向右边。她仔细观察，发现果然如此——甜点上果酱偏移的方向有所不同。这样就能看出，哪些是姐姐做的，哪些是妹妹做的了。
她自信地微笑。
……
但是，这里有个盲点——
她怎么知道，甜点放置的方向没有变化过？
完成上面那些推理后，她才发现这个问题。谁能保证莱特她们俩将小蛋糕摆上托盘的时候，或者别的什么时候，这圆形的点心没有被旋转过？
“完，失策……诶，等等！”
她一低头，看向那小桌，问题立马迎刃而解。
原先，果酱罐摆在桌上，盖子没盖——说明那种甜点是先放到桌上托盘里，再涂果酱的。莱特姐妹一直站在桌子后面，不见得会去乱动抹好果酱的它们。
自己的判断，还是对的！
小吃摊街依然嘈杂着，夏天的热情随着热风穿行在校园里。律被这场景包裹，面对面开摊做甜点的那两位也挥挥手：“下次再来哦！”让她心情也从抽奖的紧张中放松下去，舒畅起来。她确信，自己已经选到了好吃的那一块，不禁要夸赞自己了：
自己是天才！
好像上一次也这样夸过自己来着？
不管了，天才！
骄傲充盈了她的心。
她付过钱，同莱特姐妹道别，再看小莱特，似乎从那孩子的笑意中看出几分失落。本来她想直接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停留了。她想，自己刚才做出了这么伟大的推理，已经高兴过了；但这孩子的点心却被她放弃了，留她一人神伤的话，这世界真算是有些不公平……
于是她指了另一块果酱朝右的蛋糕：
“再加一块吧。”
“唔……诶！？”
那妹妹很意外，眼里却重新浮现光芒。
“谢、非常感谢！！”
“不用谢。”
律笑。
……
现在律手里有两个袋子和一个烤串了：
“谁让这里遍地都是可爱的女孩子呢。”
只可惜她看中的那对姐妹并不能加入她的少女编队，她还需要继续逛下去，又幸而下午的时间还很长。现在的她真正像在逛小吃街了——手里的食物将她伪装得很好，让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扫视那些可能的对象。
在同下一个目标搭上话前，她看见图灵站在路边人少的地方，眼巴巴望着那些吃食，踌躇着。
“小图灵？”她凑过去。
“呜诶？”
图灵看向她，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逛了好一阵了……”
她炫耀似的晃晃自己手里的两个袋子。见女孩一手插兜，捏着自己口袋里的钱包，她知道图灵是又因减肥一事而犹豫着了。
“那么，只选一个最想吃的不就好了？”她给出建议，“有想要吃的吗？”
“这个……”图灵偏过头去，像是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建议，但还是回答了，“听说两个莱特同学的摊位上有很好吃的甜点……”
“哦？”
律眉毛一挑。
“这你可算问到专家了啊——”
她自信地展示自己纸袋里的小蛋糕。
“我还没说完呢！”图灵摇摇头，“可是我看她们的摊位前人并不多，难道……”
“哼哼，”律露出神秘的笑，“那是因为，好吃也要付出代价呢。不过那代价已经被我看破了——尝一口这个试试？绝对不错。”
她将姐姐莱特做的那块拿给图灵尝。
女孩半信半疑：
“真的可以吗……”
律打包票般拍拍胸脯：
“放心吃喔。”
图灵盯了盯被送到自己嘴边的蛋糕，终于是吃下了一小口。
……
蛋糕的部分混着果酱，在嘴里翻涌，食味的感觉如同刚刚登上海岸的小人般四散开来。律看到图灵神色自然，似乎正在细细品尝。在律看来，这反应正是她选对了的标志。
自己的推理和选择果然完美，她想，简直名侦探。
然而下一秒，女孩的神色突变。她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失态，身体半蹲下去。
“这、你……你这魔、魔鬼！竟然敢陷、陷害……”
她口齿含糊地谴责着律。同时，为了保持好学生的优雅——即便那味道糟透了，她还要勉强吃下它。她的瞳孔都开始颤抖了。
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怎、怎么会！”
她看看袋子，喂给图灵的那块，的确是大莱特做的，并没问题！难道是自己推理错了？不太可能！
“等等……”
她又看看剩下的那块，那是为了照顾小莱特的心而特意买的，难道说，她真的选反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捻了一小块，靠近自己的嘴边，犹疑不决。
“那么这块究竟会如何……”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自己的推理天衣无缝才对！
图灵已经快要倒下了，而她，还凝视着手中的未知。
“为什么？”
……
她还是选择一口将它闷掉。
“不，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她坚信，“也许只是姐姐的手艺没有那么好……那么这块一定是妹妹做的！”
她静静地等待糟糕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然而，那小块蛋糕，在进入她口中时就立即散发出魅力——几乎是入口即化的口感，中间还带些甜味，配合果酱，让她吃到呆住。
“！？”
她不明白。
不可能啊！
她开始自我怀疑。然而那怀疑找不到出路，因为她无法想到自己先前犯过任何一个错误，真的是她自己选择的问题么？
不对，难道……
回想起刚才的点点细节，她有个莫名的猜测——
“难、难道说，姐姐才是手艺糟糕的那个，而妹妹做得很好？”
如此的可能在她心里浮现，世界上未必不会有这样的转折。可惜事情过去，一切都无从考据了。所以，小吃街依然嘈杂着。
“……”
律收拾好倒地的少女，想，至少那孩子暂时不用考虑减肥的问题了——她看上去已经食欲全无。那女孩浑身无力，怨灵般地，继续断续地谴责她。她只能苦笑：“抱歉小图灵……”接着将她丢到能照顾她的卡夫卡那儿。
现在，她重新回到一人逛着的状态。再经过莱特姐妹的摊前时，她们笑着看律，尤其是小莱特，那眼神像是要抱住她似的。
律只能回笑，却无法表达自己的疑问。
想不明白。
……
好啦——她拍拍自己的脸，试图忘掉刚才那些事。
切换到做主线任务的状态：
“该接着找了啊……”
在学生们走动的身影中，一个女学生在花坛旁坐着。这引起了律的注意。她并不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自己的书。那样子就像晨练时的卡夫卡一样。律很难想象，一个想看书的人，究竟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喧闹的地方。
她坐到了她身边，发现她看的是遗传学。
对方没有介意。
律问：
“……为什么在这里看书呢？”
对方轻轻翻过一页，并没有抬头。她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接续着上页的剩下的一段，才打算回答律的问题。
“因为实验室已经没法看书了。”
律不解：“为什么？”
“我的朋友在那里。她已经五分钟没对我说过，你，还有爱茵丝坦，以及她遇到星探，马上要成为偶像的事情了。”
少女语气平静地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