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撒好葱花蒜末的烤土豆,带着五十个银币的高价,如铜墙铁壁般,横拦在律和那名被她视作目标的少女之间。
少女半睁眼看她,两手插兜,吹出泡泡糖,对她的窘态满不在乎。她只是在默默等待律低头,然后掏钱,认输。
“这、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律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连找临时队员的事都放到一边了,忙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对方很正经:
“没错,就是明目张胆。”
那毕竟是已经通过申请开设了摊位的学生,学院只管食品安全,似乎并不管定价。律一时间甚至找不到谁去说理,只是很委屈:
“为、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因为……”
女孩稍稍偏头,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我一直在等着宰你呢。”
律很诧异:
“我?”
对方应道,没错。
她并没有凶神恶煞地伸手,不像拦路人要买路钱般咄咄逼人,只是默默将目光留在律身上,制造死胡同一般的空气,等律去读。
“不、不对,所以为什么是我!?”
见律过于疑惑,那女孩终于将嘴角轻轻一瞥,头微微扬起,亮着眼睛看她:
“因为你是穿越者。”
“!!”
这下律知道对面是什么来头了。原来那女孩是藏在学院里、在她的入职问题上形成着反对意见的成员其中之一。只是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因为这种事来狙击她——那碗天价土豆,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爱心下午餐捏。
这突发的袭击让她措手不及。
“等、等等!”
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钱包。
“就算我是穿越者……也、也不至于招引这么大的仇恨吧?!”
她想,那些反对者,所持的理由无非就是穿越之人带来游戏漫画流行歌曲等怠惰之物,影响了许多学生和学校的校风……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学生也在反对之列?难道是游戏漫画不够好玩……
她问:“你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
对方毫不避忌地答了:“我是数理院的阿庚。”
“阿庚……?”
律想了一想,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啊,成绩排行上有!
那也是个名次靠前的学生,听说还是德尔斐学院论文杂志上的常客。如果面前那女孩也是优等生,她成为自己和怠惰学风的反对者说不定也有道理了。
土豆静静地摆在那儿,为了自己的五十大银币,律还是想问清楚。
“所以……为什么讨厌我和穿越者呢?”
“因为你们带来的东西里成果太多了。”
“诶?”
她本以为对方还是会说漫画什么的,可对方却在说“成果”。她又问,所谓成果是指?对方答:
“有些东西,我们数理院的小组还没研究够,可惜那些穿过时空门的人来了:更完备的思路和成果被他们带过来了。”
“嗯……?”
律思忖,方才理解那意思:穿越者带来的可能不止流行玩意而已!想想,如果带来了游戏卡带,那么就必须先有能运作它的机器,就必须有数字技术……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这个世界原本的技术很传统,一切都在慢慢地被研究着,可穿越者打乱了这个进度——如果是热衷于研究的少女,在自己的工作做到一半时,突然被别人抢了先,那感觉给谁谁都不好受吧!?
就仿佛看了一半的剧被人告诉结局一样——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律明白了。
“啊……这个……”
她不知道怎样对面前的女孩开口。
“学术的影响,抱歉……”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一侧眉毛稍稍抬起,像是要澄清什么般顿了顿:“啊,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诶?比这更严重吗?”律心惊道。
“也许是的。”阿庚道。
律忙不迭要问,那究竟是什么?不、不会是因为穿越者们做了什么坏事吧?
阿庚将烤好的烤串置到更高的架子上,然后俯身,在小桌抽屉里寻找着什么。律咽了咽口水,生怕她拿出什么令人胆寒的东西来,就像她现在手上拿的那串奇妙触须一样。
然后,那女孩拿出了——
一副纸牌。
“这是……?”
“24点!”阿庚随手洗牌,“因为电子游戏出现了,大家都去玩那些东西了,没有人陪我玩24点了!”
“诶!???”
律想,竟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加入反对者一边的么!?
——也许在她对面那女孩看来,学术成果被抢先什么的只算是一种感觉,大不了承认技不如人;但没人打24点了就是没人打24点了!
这样一看,穿越者们果然是干了件坏事。
“所以这五十银币……”
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她很清楚的是,随着这个月的时长过半,她工钱的消耗甚至已超半数。五十银币要拿出来,绝对是割肉一般疼。
阿庚看着她,忽然一甩手腕,从那叠扑克中抽出一张,拍在桌上,正对着律。
“Jo……Joker?”律道。
她再甩手腕,又抽出一张,拍下。
“彩、彩色Joker?”律又道。
她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不过对方倒也直接,把剔除了鬼牌的扑克递到她面前,用拇指推出正上方四张。
“陪我玩一次24点,我就原谅你乱指我的土豆。”
女孩昂首,用另一只手将鸭舌帽的帽檐扶正,看上去霸道极了。
“真、真的吗?不用付钱?”
“没错。”
律看了她好一会,不明白她这样做的逻辑何在。
不过,她还是缓缓伸出手,将阿庚推出的那四张抽出来。
4、6、8、A。
游戏规则是用这几个数字加上四则运算算得24点。看对方的意思,只要她算出来,就可以不用付天价的那五十银币。
阿庚的眼睛如刀片般审视她,仿佛监考老师。
她开始思考。
有一个4和一个6和一个A,能直接做成24,但是8处理不掉;要用掉8的话……啊,只要6加A减4做出3就结束了。
嗯……
竟然这么简单?
还是说,是自己牌运好?
她将解法告诉阿庚了,没想到对方很轻易地就勾销了她账上的五十银币。那孩子看她的眼神依然尖锐,可却莫名地好哄,律看不懂她。
阿庚收回纸牌,风波看似平息。
律缓了口气。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啊,还有,你刚才说要参加运动会,对吧对吧……?”
女孩不应了。
“……嗯?”
她只是站定,继续冷冷地看着律,嘴角抽了一抽。
“什么……”
律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难、难道玩24点也不够吗?我、我该怎么买那碗土豆?”
忽然,阿庚用鼻深深地吸气,像是在憋什么。
“喂,还、还好吗……?”
律莫名有些慌张。
女孩终于开口了:
“我说了要参加……”
律疯狂点头。
“但我没说参加哪个队啊。”
“!?”
“噗——”
阿庚脸上的严肃忽然一下子扫净了,转过脸去,掩嘴嗤笑,同先前拽萌拽萌的样子判若两人。律这才明白——被耍了!
刚才那局24点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不用真正付五十银币的钱;而那站在反对者一方的少女,其真正的复仇是在这里:她可没说一定要和律一队!
她做得很成功,律的希望再再再次破灭了。
“明、明目张胆地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没错……”
女孩低下头去,咯咯笑了两声,差点岔气,终于开怀大笑起来。也许这样的复仇才对得起24点这个游戏在此世界的陨落,而且她顺带欣赏了那老师的窘态。
律石化在原地: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你参加的项目……”
“和你一样,四人接力,我是二棒~!”
阿庚语气上挑道。
“竞争对手!?”
“赛场见咯。”
女孩露出危险的笑容。
律忽然被震撼了。本以为会给女孩子们找到新的队友,没想到遇见了对面!
有客人来了,女孩继续卖她的小吃,律站到一边。阿庚任由她把那碗土豆拿了去,仿佛把它当战书似的。她恍惚地离开了那个摊位,找了一根长椅,坐下。
她尝了尝,土豆还怪好吃的。
而后自语自想:
所以队友呢?
队友呢!?
她在心里呼唤——
怎会一霉霉一天呢!
……
“咔嚓”。
利落的声响忽然从她脑后传来,同时,寒铁带来的感觉弥漫上她的后颈。她大惊,一动也不敢动,冷汗立刻冒出。是谁!要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一个人,而且似乎带着利器——
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难道是被夺去24点的女孩还没复仇够,要来刀她不成?
她提着自己的心,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
……
“孟德尔?”
她一下子放松了,尽管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那少女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拿着……”律说,“诶,我的头发!!”
原来刚才,孟德尔走到她身后,用剪刀剪去了她一小截发丝。
“这是干嘛……”律问她。
少女咬着嘴唇。她的两手规矩地握着剪刀和剪下的发,放在胸前;她站立着,却并不高,坐在长椅上的律不至于仰视她。她回答了:
“因为对老师的DNA很感兴趣。”
“诶!?”
“所以就剪了。”
“诶——”
律看着少女。
不过,此刻她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头发或是DNA了。她内心的执念太重,以至于她马上反应过来,问:“对了!你、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参加四人接力吗?”
女孩轻轻答:
“可以哟。”
律深吸一口气,以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那今晚来我家可以吗?我是说,爱茵家……不用担心,有很多女孩子也在这里的!”
女孩浅浅地笑:
“当然可以哟。”
“太好了!”
今天一整天,律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过。她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想要找爱茵图灵和卡夫卡分享这好消息。
她领着孟德尔,回到了卡夫卡的小桌边。
图灵也在那里。只不过,那孩子正被奇怪的食物包围,坐在独凳上瑟瑟发抖;而卡夫卡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溺笑地看着她,也看着和那些奇怪生物做成的小零食。
一见律回来,图灵叫道:
“你、你这家伙太狠心了!”
律看她:“嗯?”
“就、就算是要帮我减肥也……嗯——哼!谁要你帮啦!”
“诶……”
她故意又一副不理律的样子,律想不出再怎么安抚她。至于卡夫卡,像是在图书馆坐班一样,乖巧地坐。这情景倒是很方便律向她们介绍新伙伴。
……
介绍完孟德尔(尽管她和律第一次见面,并没有什么好介绍的,不过——还是勉勉强强介绍了一点),律想去找爱茵,却并没见到那孩子。
她今天一天都在逛小吃摊街,没关注爱茵的行踪。爱茵的课已经下了,不过她人在哪儿呢?
这个疑问一直留到了晚上。晚上,律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另一个女孩子,才瞠目结舌起来:
爱茵把法拉第领回家了。
“呐呐我的仆人~!看看我找到了谁!”
“你是……昨晚那个!”
律也认出了法拉第——昨晚和她撞衫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一天里,突然和爱茵有交集。那孩子不该是社恐的状态吗?
本来,律想,这是一件好事。可她偏偏也邀请了孟德尔!
现实情况让人为难了:
“我们的四人接力……位置只有一个!”
……
“想要老师的头发。”这是孟德尔。
“想看柊律老师和爱茵……”这是法拉第。
律总觉得她们的到来掺杂了奇怪的因素。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法拉第,她能觉察到那女孩心里强烈的动机感;而孟德尔,先前在她亮出剪刀的时候,仿佛也有某种期待在其脸上跃动……
“嗯……”
律忽然混乱了。
她竟然想起图灵先前为了挤进大家而说的某一句话,然后呆住——
难道修罗场什么的真的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