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律走向某一道路的、有白色箭头的标牌还立在原处，安安静静，看不出前方有任何危机。
然而只要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前进，踏过设栏杆的小路，看见空地和困住猫的树，就能在树下看见，卫兵小姐正向律脸上投去怀疑的眼神，锁住她，好像她只要稍许一动，就要被铐起来似的。
“不……”她当然要解释，“我是良民啦，现在还有事情要做。”
女学生立马道：“是要追踪女孩子吗？”
“没错！”律下意识答。
话音刚落，“咔嚓”，手铐已经戴在了她的手上。反应机敏的卫兵拍拍她的背，说，和我去喝茶吧。
律瞪大眼睛：
“我想一定是误……”
女学生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误会！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误会！上次你也跟踪我了对吧！……变态！”——说到激动处，她直接拉响了报警器，嘟嘟。
连女学生脚边的猫，也一脸鄙夷地看着那被铐住的嫌疑人。
“别冤枉好人啊！”
“你那天在学校不止骚扰了我一个吧？人证遍地都是。更何况，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混进学校教学楼的！”
“骚扰！？那是为了参加运动会才……”
“运动会报名都快截止了，你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吧？”涨红脸的女学生随便地抬手，“我是相信你，还是相信刚刚从路边走过的玩偶人是牛顿校长？”
“哪儿有玩偶人？”律转头。
“果然在顾左右而言他吧！”
“……诶啊！！！”
律将头扭回来，女学生的指尖要伸到她的鼻尖上了。而卫兵听了她们的发言，似乎心里已经有答案，拍拍她的肩膀。
她呆作嘤嘤。
……
“这、这个……我今天不能消失！”她晃动手铐，让它铮铮响，“我家的小房……妹妹还在等我！我我我真的必须……”
“有什么事到哨所说吧。”卫兵道。
“呜啊……我是良民！我是德尔斐的老师……”
“那就更值得调查了。”
“玩偶人！艾萨克女士！救我！”
“哨所有电视机，可以看动画片，快走吧。”
“……”
就这样，她在女学生一半鄙视一半胜利的目光中，戴着手铐，离开树下，向卫兵的哨所去。
下午的阳光是清冷的，因上树的猫而该落的树叶，早早地就落下了，她寂寥地接受着押送。
“这下一定找不到图灵了，爱茵的事情也不好办，”她绝望地看着街景，那些东西好像都变灰白，毕竟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卫兵所捕，“完蛋了……”
哨所在离学校、爱茵家都稍远的地方，墙壁和大门都很朴素。内部空间不大，有一张桌子和沙发，电视机黑着屏幕，摆在桌子上。再往里看，只有一条窄走道和一个小房间。一开始，卫兵只把律带到外面的沙发处。她两眼空洞，和黑着屏的电视机同病相怜。
“那么……”
她内心已经放弃了。
“我可以看电视了吗？”
卫兵小姐摇头。
“电视机是给好人看的，而我还没有认定你是一个好人。”
“请调查我吧！我是清白的！”
“别急……”
对方摆摆手，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
“还得先等一会，因为今天有另一个嫌疑人。不，与其说是嫌疑人，说是投案自首的人更为准确。我得先处理她，然后再处理你。”
律一只手被拷在沙发旁墙壁的铁环上，毕竟这一片区只靠卫兵小姐一人，少数时候有些力不足，不得不采取一些原始的方法。她无奈，只好等待。
墙壁空空。
她试图思考些什么，未果。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境空空。
“那、那张纸只是……！什么都不是啦呜！”
女孩的叫喊声突然从哨站里面的房间爆发出来。
那声音让律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她感到十分熟悉，甚至熟悉到有些难以置信。那恰到好处的结巴和停顿、高扬的语气让她反应过来了：里面的人是个女孩子，那不就是……
“图灵！？”
她怎么也理解不了这种展开。
里面房间的人听到她在外面的惊话，沉默了。然后，又是一阵声音的爆发，这次比往常更急切：“外、外面是谁？！难不成是……”
“真的是小图灵！？”
律一万个不相信。
那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拍打自己的脸，从今天早上开始发生的一切，如此离奇的一切，竟然都不是梦。
她甚至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大脑宕机。直到卫兵从里屋出来，解了她的手铐，带她到里面去。她进了一扇门，然后看见坐在里面的小图灵，女孩嘴巴大张：“真、真的是你这家伙！”
“没错，是我……”
“你、你这家伙居然会来救我！我、我……”
图灵把律认作她的救主，也顾不上把律当坏人看，只带哭腔道，
“快告诉卫兵小姐我没做过坏事啦！”
……
可过了两秒，她一下子镇住了，幽幽看着律：
“等下……你这家伙，是为了救我才来的吗？……不会不是吧？”
律尴尬地咧开嘴。
“别不说话啊……！”
图灵好像刚从深坑中爬出，又落了下去，眼里流出无限的颤意。
律只好承认了：
“我也是被抓进来的……”
“你这家伙！！！！”
律理理头发，以表达自己的无奈，忽而又想，等等，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
卫兵让她们都坐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们只好将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从运动会需要临时队员的事到情信的事。她明白了，原来所谓“变态”是这么一回事，甚至惹得她脸上露出了精彩的神情。
“那么，关于图灵同学的偷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问。
将要讲到偷题纸的事和情信的真相时，图灵哑口了。她根本不敢当着律的面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道出，偏偏自己又承认做过心虚的事情，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她说兜里的题纸什么都不是，那上面自然也没证据，卫兵当它是普通的学习资料还给了她。现在她需要承认，那是她偷偷拿走的吗？她不知道。
卫兵见她不语，转了话题道：
“那么……还有，虽然你们刚才说的事很有趣，但如果情书的事属实的话，我也很难不猜想它就是柊律老师寄给图灵同学的。”
她看向律。
“老师，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恐怕今天我会让你留下来配合调查，而不会放你走了。”
律一下子捏了把汗：
不是刚刚才说我不算变态的吗！？
然而图灵更为慌张：如果她不把题纸被偷的一系列事解释清楚，情信事件就会引起另一重麻烦，律这家伙可能真要留在这里喝茶了。
“我……我……”
她低下头。
卫兵皱了皱眉。
于图灵言，时间仿佛凝固。然而额边汗滴的滑落，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她无法永远拖延下去。自责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她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坏孩子，但现实狠狠地锤击了她，让她目眩。
实际上，这房间里所有的压力，都落在律的身上，连同卫兵的目光，也只落在律的身上。只要图灵什么都不说，让律留在这里被调查，她自己是可以毫无负担走掉的，毕竟谁也不能证明她真的偷了什么。但她真的要走掉吗？
她的衣角皱皱的，已无法恢复原状。
房间里寂静无声。
……
“是我偷了题纸！那张纸是我偷偷拿的！”
她昂起头，眼角的泪滴融进颊侧的汗里，然后干涸。她的目光忽然比刚才坚定了千百万倍，好像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如果一定要抓走谁的话……就抓走我吧！”
卫兵和律都吃惊地看着她。
“不、不要这样看着我啦……”她的气势仅仅能停留一瞬间，然后慢慢萎靡下去，恐惧漫上来，她还在用心中的力量奋力抵挡。
当然，她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说出，自己偷窃那么一张无价值的纸的缘由，仅仅是因为嫉妒律。
“这样啊，那么，情信的话……”
“根本就没有情信啦！我……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大家以为的情信实际上是我偷来的题纸……那家伙是清白的，快放了那家伙吧！”
卫兵沉默了。
律看着图灵，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图灵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想，要是自己被抓到监狱里去了，姐姐们一定会担心。虽然她们平时各忙各的，但自己真要被抓走了，她们一定会担心的。她忽然感到很对不起大家，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坏孩子……
“汪！”
警犬巴库从门外叫了一声。卫兵抬首，伸手打开门。那黑色的狗狗从外面进来，走到图灵面前，两只黑眼睛藏在毛发下，却直直看着她。
“汪！”
图灵害怕它，不敢动弹。
……
卫兵看了看图灵，忽然佩服她的勇气，表情松弛下来：“知道承认错误和忏悔就是好孩子。当然，好孩子也要遵守法律。”
“我明白……”
“根据这里的法律，图灵同学还小，加上偷拿的只有那么一张纸而已，不会构成犯罪。但是我要根据治安办法对你进行处置。请告诉我你偷拿那张题纸的目的，还有，我需要知道，这样做有没有对柊律老师带去麻烦。”
“……”
图灵一下子抬不起头了。
她不想连累别人，却也不想在自己心里留下污点，恨不得立马消失在大家眼前。比起进监狱，她更害怕承认自己是一个善妒的，或行为不端的人。
“抱歉，卫兵小姐，”律开口了，“我是小图灵的老师，可以让我来说吗？”
“当然。”
“那张题纸属于她的学姐，一个叫爱茵丝坦的学生，图灵很仰慕她。这孩子一直很努力，我唯一能想到她做这种事的理由——自然是为了和爱茵丝坦前辈一起进步了。除此之外，她没有做过不好的事。”
“我明白了，”卫兵点头，“那么，这行为对您造成困扰了吗？”
律被话语噎住了，抿着嘴。这不是因为她的确遭受了什么困扰，只是事实若被说出，好像显得她这个老师一点也不细心，连题纸丢了都不知道。
“这个嘛……”
当然，她之所以不知道，也不能怪她自己，总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题纸的话，卡夫卡好像早早就给我复印了很多张来着，所以我才一直没发现少了一张啊。说实话，我刚进来看到图灵手上那纸，还以为是那孩子给她的拷贝呢……”
律汗颜。
“所以实质上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卫兵说。
“没错。”
律讪讪道。
事件至此真相大白。图灵被原谅了，内心却因方才律的那番话慌乱不已。巴库舔舔她的裤脚。律起身，向卫兵道别，打算回爱茵家去。忽然，巴库朝律呲牙。
“呜——汪！汪汪！”
“诶，这……这狗狗怎么了吗？”律疑惑。
“汪汪汪汪！”
“别别扑上来啊！”
她被巴库逼退几步。
卫兵“嗯？”了一声，仔细听巴库的叫声，恍然道：“柊律老师，你是不是曾经用恶毒的语言咒骂过它？”
“这……有吗？”
律仔细一想。
“诶——！？”
巴库复仇般继续呲牙，卫兵小姐放任了它，兀自捂嘴笑。律可拉不下面子跪地反击，在那犬的狺狺声中，她和图灵逃出了哨所，走上了街道。
“……”
回去的路上，图灵的脸红扑扑的，却一眼也没再看过律。
“的确有别人给我寄了love letter。”她说。
“但小图灵只关心爱茵，对么？”律道。
……
与此同时，爱茵从自己的长眠中醒来，呆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睡到了几点。昨晚她因为过于鄙夷情信一事而难以入睡，遂关上门偷偷通宵，以至于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中，她打开房门，见律不在家里。
“我、我的仆人呢！？”
她找遍家里，哪里都没有律，于是穿上拖鞋，顶着一头乱发，匆匆出门。刚下楼，就看见律和图灵从外面并肩走回，不由得呆立住。
她和律四目相对，原本混沌的头脑中立马冒出昨晚情信的事。
律也呆立住，满头大汗。
“我、我的仆人……那件事是真的？怎么这样！！！”
“爱、爱茵！不是这样的啦！”
……
邻居阿姨正好买完东西回家，目光被吸引，小楼下吹着奇妙的晚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