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啦啦啦下着。
此时的学校里,雨水斜飘进实验室打开的窗户,在书页上浸出小花。坐在窗边的孟德尔将手指作书签般夹在正读着的那一页里,合上书,起身。
因这夏雨的势头愈发大了,干扰到了周末独自一人在这看书的她。她关了窗户,将雨和它们的声音拦在窗外。
雨落在砖上和地上的声音变得朦朦胧胧。高斯模糊。实验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重新打开书。
像是有某种焦躁环绕在身侧,她的眼瞳没有聚焦。眨眨眼睛,唤回高光,她不再看书了。
自以为已经读出了什么东西,她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自己收集的小袋发丝。
默默盯着。
没有人知道她脑袋里在推演什么。
“……”
她又拿出剪刀,将自己发梢剪去一小截,和先前收集的一小袋并排放在一起。
然后实验似乎遇到了瓶颈。
“怎么弄才好……”
她想,要用遗传片段做一个孩子,着实是神秘的工作。
既然人不需要昆虫就能生孩子,自然是闭花授粉的了。也许可以种在土里?像豌豆一样。
她很快否定了那猜想,隐隐觉得人和植物的差距并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灵感……”
实验室的水龙头关着,没有出水。
她沉湎在无方向的思索中,房间里似乎安静地过头。先前那焦躁还是缠绕着她。
她恍恍然发现,好像正是安静才使焦躁蔓延盘升。于是她重新打开窗户,雨的声音变清晰了,她脸庞感受到清凉。
然而莫名的焦躁并没有消失。
“……”
她总感觉,是因为房间里少了点什么。少了一种连绵不绝抑扬顿挫的声音。
她不理解,明明以前她很依赖安静的环境,现在却想要挽回一些噪音了——不然她反而看不进书,也不好思考。
“果然……”
——又一次发作。
……
今天法拉第没有来。
她同那个人的现比分是1:1,而她想要赢。她的目的并不只是赢来律的DNA做实验,并不仅仅是。
这一点她一直藏在心里,也许被注意到了,但终究没有挑明。
前几天——周三,周四,周五。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看书时,心绪发生了变化。
周三,离开有法拉第的教室,竟迫不得已跑到喧闹的小吃街去了——最终还是有异感;
周四,那女孩晚上有课,她独自守实验室,明明是习惯的时间却看不进书;
周五,那女孩依然没来,自己依然看不进书。
于是她早早变发现且逐渐确认着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法拉第在身旁叨叨习惯了,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现在对方的话语声,竟成为她看进书的必备要件其一了。
所以她要赢。
如果对方去了爱茵那里,自己就孤单一人了。所以让自己赢,自己去,大不了努力下,兼顾实验室和训练。
“……”
她真的不放心。
因为法拉第有太多选择了,去律和爱茵那儿也好,去星探那儿也好。而自己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实验室罢了。
忽然有些胆怯:倒不如一赢到底,完完全全沉湎在预想的实验和知识中好了——自己确认了需要法拉第,可对方万一不需要自己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不该细想下去,索性放空,将头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雨洗刷学校的楼墙。
……
手边有一把伞,
要撑伞回去吗?
不,还是勉强,
再看会书吧。
……
——————
同一时间,法拉第被大雨困在林荫道的树下。她坐在半湿的长椅上,茂密的树冠勉强给她荫蔽,她用装书的袋子护头,挡住斜落来的雨水。
她裤腿上呈浸水的深色,一直向上爬,快要到她膝盖的位置。
她想,今天大概得感冒了。
在作为周六的今天,律还没想出第三场对决的题目,所以她是空闲的。她回学校拿了一趟书,不曾想,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她孤零零困在这里。
她看向实验室的方向,以为孟德尔不会在那里,所以今天尚没去过。
当然,现在她想去那里避雨也不甚现实。拦在路上的雨水瓢泼而下,让她无法前行。她没有伞,只有继续在这里待着。
“……”
大风涌起,天气激荡。这种热烈的寒凉是只有夏天才能带来的,春,秋,冬,都不足以如此气势来渗穿少女的衣裳。
她的卷发沾成一团。
然而,一年内如此难得的气象,没能成功地羁束她。她不顾身体的安危,竟纵容起少女复杂的思想来了:
这么大的雨里,一定能发生许多事情吧?比如,比较老套的那种,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两个人,恰好在此时某地,被困在雨中的公交车站了,会不会发生特别的事?
她开始脑补。
脑补的走向自然是她偏好的走向。
“等等等等,还可以加上小图灵的那段……要是在雨中,出现了……另一个受到情信的少女……”
表情逐渐扭曲。
“嘿嘿……嘿嘿……”
巴士的车笛从校门外飘到林荫道来,她回过神,忙收藏好刚刚白日梦中的材料。然后她仿佛顿悟:一场雨可以让两个人走不开,走不开的话就……
“所以啊!”
伟大的科学结论在她脑海中迸出。
“所以——雨水之所以可以导引电流——!”
面前封锁一切的大雨,在她眼中,忽然可爱起来。那么,既然在少女的幻想中可以牵引心之电,任它下吧!
……
只可惜,少女心中忽然升起怅惘:如此伟大的证明,要向谁说呢?写在论文里,一定是不被认可的。有谁会听她说这么一大串,旁人眼中的空想辞篇呢?
爱茵,还是律老师她们?法拉第是一定要保持自己形象的,她没法在那废萌天国里,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上次和爱茵谈论某种漫画,她也只能是一边跨服聊天一边随声附和。现在她还害怕着自己穿帮呢。
“嗯……”
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实验室。这个角度看不到那里的门窗,不知道里面开灯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雨作了她视野的前景,化雾,忽然散去清晰度,变为光晕。
她忽然想,要是孟德尔在那里就好了。
“……!”
她又猛然摇头。
不对不对,自己和孟德尔现在还是“敌人”!自己身负把对方从堕落的深渊中解救出来的使命,怎么可以“通敌”呢!
……
可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想到她……
也许她需要孟德尔。
“但!”
法拉第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需要”——莫名觉得“需要”别人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更何况,孟德尔需要她么?
那女孩有自己的书要看——明明总在看手上的书嘛。
要是自己不说话,她也会自顾自看书的,书会陪她的。
……
所以啊,所以对方才这么无情啊——
无情地想要赢,就连运动会组队的名额,也要无情地抢去吗?
……
雨滴带来的寒凉蔓延在法拉第的胳臂,她感到鼻子里面什么东西一聚。
少女有些哆嗦,心想,
大雨啊,还是快点平息下来吧。
……
————
“没吃晚饭可怎么办呢……”
大雨中,在公交车站的铁椅子上,律思索着这个问题。
需要她思索的问题有很多,比如孟德尔和法拉第的最终决斗,应该在这个周末完成。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填肚子的问题。
有几辆车经过她们面前的马路,带来了雪糕筒状的射灯光又带去。车站的钢柱也随之反射一阵冷光。
“呐呐,去采椰子吧,我的仆人~!”
“嗯?饿、饿出幻觉了?”
“不,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现在不像是困在一座荒岛上吗?”爱茵说,“四周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海,只有这一片小小的陆地……”
“这么一想的确……”
律抬头看钢制的站台顶部,水点噼噼啪啪打在上面。那是这茫茫雨中唯一能给人以庇护的东西。大概是一张单人床的宽窄,好不宽敞,着实是孤岛一座。
律看看小房东。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对了!”
爱茵重新拿起杂志,
“我记得这上面有‘莫里莫里’的邮箱……荒岛的题材,加上那本漫画的人物设定,不是很棒吗?”
“让那家伙去画?”律说,“虽然也是不错的题材啦。”
“等等……”
“怎么了?”
“这么好的点子……”爱茵叼着鬓角垂下的湿了的一小绺头发,“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爱茵会画漫画吗?”
“不会!”
“嗯……”
“可恶……这就是漫画家的便利之处吗?如果我不告诉谁,自己学着画,要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看到了……”
“不考虑水平的话,画同人也是可以的,”律说,“私下自己欣赏咯。”
“仆人说得对,那么我们现在要找纸笔~!”
爱茵从椅子上窜起来。
律一个手刀敲头:
“不,现在要找吃的。”
……
不断地有雨丝飘进来,如果它们是可食用的,就能荣幸地成为这里唯一的正餐——意思是,在这一带找饭吃,不过是天方夜谭。前面她们已经环视过,周围没有饭店也没有便利店。
她们的肚子又一次叫起来。
“怎么办……”
律思考对策。
“啊,我有这个!”
她像是想起自己有张底牌般,将手伸进口袋。今天白天,她遇到了还笔记的数理院老师,对方给了她一块巧克力来着……
她满心欢喜地拿出来。
爱茵也看向她手中,露出笑容。
“居然是巧克力!我的仆……诶?”
“唔,糟糕!”
律看着手里那零食。
“在兜里掖了一天,不小心化掉了!”
也许哨所的紧张经历为它加了温,巧克力已经在包装袋里已变成粘稠态。
“呜……”
光凭小小的它当然是无法填肚子的,它最大的作用,是作为零食的安慰剂效果——可惜那效果因为它的融化,而顷刻间大打折扣。
律把巧克力给爱茵,女孩挤挤挤挤,勉强吃下。而后,她们的肚子依然咕咕叫着。
……
“如果荒岛上没有食物,”律看向街对面,“恐怕要存活下去,只有唯一的一种办法。”
“那是……”爱茵也看着她看的方向。
“而我们很幸运地能采用它。”
律欣慰地笑了。
一艘航船——也许是路过的商船,或是冒险家的大船,发现了这荒岛上有被困者,于是稳稳地、稳稳地停靠在海湾上。每个荒岛上的求生者,日日夜夜渴望的,也许正是这样一艘来搭救他们的船。
大灯照破了乌云下傍晚的黑暗,在雨幕中,高大的庞然铁盒缓缓停下,鸣笛。这里是车站,而巴士正好开到。
“唔,得救了!”
“虽然这车要去的是我们家的反方向……”
律嘟嘴看了看站台上的路线图。
“但总比一直困在这里好。”
车门打开了,律和爱茵冲破雨幕,带着落在身上的一些雨水,上了车。车缓缓开动,她们还没想好要在哪里下车。但总归是脱困了——暂时地脱困。
于是,在这傍晚,她们乘公车,冒险般地,开始向家的反方向移动。
在车的后排座位上,一个人注意到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