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且和平？
……
但总觉得不该只是现在这样。
……
傍晚，孟德尔在爱茵家的房门外站定。公寓楼梯间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背影，顺着她的裙褶一直流到大腿后侧，照着白袜，最后没入她脚底的阴影。
门开了。
提着垃圾袋、正准备出门丢掉它的律，在屋内惊奇地看着门外的女孩——今天下午，大家在图书馆玩够后，便纷纷归去了。她没想到孟德尔还会到她家来。
“诶？现、现在出现在这里吗？”
“我是来进入老师的房间的。”
“竟然还是为了这件事啊，”律仰头，看悬在楼梯口顶的灯静止不动，拿她没办法，只好道，“那等我下一趟楼喔。”
“嗯。”
于是女孩像守卫般，在爱茵家门口立着。律下楼了，很快，楼梯下传来哼哧哼哧的爬楼声，她又空手回来，打开了门。
“爱茵？”
律朝屋内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下午从卡夫卡那里借回新的漫画书就看入迷了啊……”
于是孟德尔换了鞋进门。爱茵的卧室门关着，她也不管，径直朝律的房间走去。她仿佛在行使胜利者的特权，一进门，就打开律的衣柜，像是在自己家似的。
“唔……”律实在想问，“所以……孟德尔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老师的DNA。”
女孩一本正经且简短地答。
“用DNA……能做什么？”
“能做个孩子。”
“这、这……违背科学伦理了吧！？还有，你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
“不知道么……”
律放心似的拍拍胸脯。幸好在这个世界，这单纯的少女还不至于因一时的兴起，引起一场令人揪心的科学灾难。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白手套戴上，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带花边的上衣，举在空中，仔细端详。她神情漠然，动作静止，仿佛被抓拍住了一样。
“话说……”律道，“不知道怎么做，也要继续收集材料吗？”
孟德尔点头。
“要。”
“为什么？”
那女孩思索。
“总感觉不做会后悔的。”
“为什么？”
律继续问着，连句式都不变，就好像在问网上的机器人客服。而那女孩并不厌烦，也继续想着，正经地答着：
“因为……可以沉浸下来，不想别的事情。”
过了两秒，她又补充：
“还有，因为对象是律老师。”
“我？”
“嗯。”
这原因让律摸不着头脑。从现实来看，她认识孟德尔和法拉第，也仅仅是这周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吸引了那少女的注意。
“在小吃街的时候，老师……”
孟德尔将衣服凑近鼻尖。
“很帅气。”
“帅气？有过这样一个瞬间吗？”律仔细回忆，突然发现女孩动作不对，忙出声打断，“……喂，等等，虽然是洗好的，但是别闻啊！”
“只是探究心。”
“我知道……”
律满头黑线想，果然，偏执的科学有时会让人变得行为危险呢。……在看到孟德尔将衣服拿远一点后，她才放下心来，接着说：
“难道是说我起身的时候？”
“嗯。”
“不对吧……我当时好像还平地摔了来着……”
“……”
短暂地安静了一会。
……
“老师当时，在找队员。”
孟德尔重新开启了话题。
“这倒没错。”
“我想知道……怀着怎样心情？”
“诶？我？”
律指了指自己。
“我只知道不做可能会丢工作。”
她坦白说了，完完全全是生计所迫——是为了爱茵能通过三月后的考核啦。孟德尔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知道怎样接话，她们之间迎来二度安静。
“……”
这安静似乎过了头，让尴尬在律的心里蔓生：是不是不该对女孩子讲这种现实的话？于是她打算补救了：
“不、不过，做实验和寻找需要的人，其实都相差不大啦……就算有代价什么的，也不过只是需要些勇气嘛。我当时想的可是，百折不挠呢！”
“需要的人……”
“我当时就是在找需要的人啦，”律边说边想，“呀……我在说什么，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了。但我觉得小孟德尔做事挺有勇气，如果和我当时心情一样……也很帅气呢。”
“唔。”
孟德尔喉咙里的气重重一震。
她用鼻子深深呼吸，目光透过律，看向她背后的墙壁。“做实验和寻找需要的人，其实都相差不大”——让她想起自己刚才一到这里就说的话了：“总感觉不做会后悔的。”
律从她的神情中觉察到什么。她先前在经历的一系列事件中，隐隐约约有些猜测或疑惑，现在也隐隐约约得到释谜了。她看着孟德尔，静待着少女的思虑。
“勇气……”
孟德尔喃喃。
律仿佛听到少女在问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东西呢？或是一会有一会没有呢？自己为什么会因那种玄乎东西的缺乏陷入茫然呢？
突然，律出声打断了她脑中的自问：
“自己是有百分之一百勇气的人呢，还是百分之两百？”
“一百……”
孟德尔被拽进了她的问话里。
“一百很够用啦。”
“诶？”
少女不可思议地看她。
律神秘一笑：原来这招是今天上午现学现卖的。当阿庚要逗她玩的时候，问的不是“来不来赌钱？”，而是“赌大还是赌小？”，让她下意识从中选择一个了。
“明明自己已经承认了。”
“我……”
孟德尔用手摸着自己的领结，脸上少有地出现了表情。
“来战斗吧。”
律无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德尔闭上眼睛，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心里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茫然了，或者说，稍稍看见了更好的克服茫然的方式。如果在舒适的书本和实验里一醉自救，会“总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于是她总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
她转身要出门去了。
“再见。”
律看她的背影，没有惊讶于突然的辞别，只轻巧地挥手，也道：
“再见。”
女孩按下门把手。
“……谢谢老师。”
“嗯哼。”
律点头。
——看着她离开了。
……
律又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事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不知道这样说一番话有没有效果，也不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但她只是让恢复了无表情的孟德尔离去了。
……
她站在客厅，目光从大门移开，然后转身，慢慢地转向她身后，那个盯了她很久的房东少女。爱茵的怀里还抱着最新章的漫画，倚在卧室门口，鼓腮。
“我的仆人！”
“欸——”
想起孟德尔曾经在家中可怕发言的爱茵，朝着律，开始不住地跺脚：“……擅自把别的女孩子放进房间算什么啦！！”
“欸欸——”
律举起双手来，悻悻咧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