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才差不多越过小楼高度的清晨,闹钟铃铃地响起来。这时候,就连德尔斐学院都没开门。
律在床上极困难地睁开双眼,感觉身上有些热,将被子踢开一半,又从平躺变成侧卧,将腿搭在它上面。闹钟的响声还在烦扰着她,她一拳打在它的铜外壳上,将它从床头柜上弄下去。她的手臂也因此搭在床沿,晃着。
“zzzzZZZZZ……”
像是有某种感应般的,她忽然从睡眠里脱离。原来闹钟还在闹,她用爬行的姿态下床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它,然后脑子里忽如针刺一般惊醒。
“这么晚了!?”
爱茵都已经没在屋里了,她赶紧换下睡衣,直冲出门去。刚出门两步,她又转身返回,将拖鞋踢在门内,换上运动鞋。门口柜上有买零食剩下的糖,顺便拿一颗。
“等等,怎么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
从她和爱茵住的小楼前的横街向右转去,再多走一点点,就到了那个有树和水池的环形小公园广场。卡夫卡、爱茵和临时队员孟德尔挤在长椅上。
图灵站着,远远望见她来,故意移开目光。等她走近了,才撅嘴道,你这家伙,又没睡醒!——一边说,嘴巴还撅着,眉头却舒展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叫你吗……”
“嘿哼……”
律装傻充愣。
“……”
点兵点将似的看了看到场的女孩子们,组队参加接力赛的四个已齐了。今天正好是周一,在剩下的两周早晨,大家一同的训练终于会重新开始——没错,这次该是大家一起了。
只有早晨么?律想——记得一开始计划晚上也锻炼来着——她忽然不想了,接受现实般傻笑,引得图灵又一次动了动嘴唇。
长椅和女孩们共同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直到律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一切就要开始了,但实际是大家还懒散着。
这无疑是早晨的影响。
“嘛……”
她自己脸上的肌肉也放松着。
毕竟,这个小队并不需要取得怎样的成绩。她只需要让最关键的那名少女——小房东爱茵——借运动会的机会摆脱一下持久宅家的身体怠惰罢了。
这就是放松的依仗,有如截止日期是拖延的依仗。
她视线落在那少女身上。爱茵好像要在轻罗般的空气中融化一样,在清晨的长椅上,快滑下去般地躺着,比旁边的孟德尔和卡夫卡低一个头。
显然,她是趁此机会偷着睡会懒觉,睡相不大好看。阳光,却从长椅顶头树影的缝隙里投下,在她发上织成花环。那阳光还尚早到只呈清澈的白色,大家也就纵容她一时的贪睡。
水池喷泉在不远处静静自赏。无意识中,律想起自己出门顺手拿的糖,剥了糖纸来吃。她将糖纸攥在手里,回过神,凉水般柔和的感觉触了她的手指。
孟德尔,在她放松的恍惚时刻起了身,站到她身边,要取她手里刚剥的糖纸。
这倒不令她惊奇,她只当是对方的喜好,道:
“诶,喜欢收集糖纸?”
孟德尔摆头:
“是收集老师的物品。”
律微偏脑袋:
“嗯?还是……”
“实验用品。”
那女孩如常解释。
“喔……”律让她将糖纸拿了去,却道,“我才碰了这东西不过一小会……要DNA什么的吗,我不太明白。话说没改主意,还一定只要我的?”
女孩如分析性状一般说:
“因为老师很温柔。”
律讪然。
“我是什么漫画主角吗……”
孟德尔将糖纸在手里打开,试图弄衬展,然后仔细看了看,又摩挲。律以为她满意了,下一秒,她却亮出剪刀,瞳孔张大:
“还有头发。”
律护住自己的头发:
“头发不行,会剪没的。”
“那我等长长后。”
“别说得像剪羊毛一样……”
律忙摆手。
这期间,睡得迷迷糊糊的爱茵听到声响,从长椅上醒来,发现自己睡垮在卡夫卡身上。卡夫卡慈爱状地摸摸她的头。她揉揉眼睛。
眼睛看清晰了,却见孟德尔和自己的仆人律站在一起,说头发的事。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又不知为何,毛燥燥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之前好几次,都是律擅自把孟德尔放进家里的。她喉里低吟,发出软绵绵声响。从卡夫卡怀里爬起来,悄悄地,用暗箭似的目光向律。
盯——
“老师的房子,我会在需要的时候调查的。”孟德尔说。
“虽然学术精神我不反对……”律说,“但听上去总怪怪的。”
“等等等等等等——”爱茵目光一颤,开口了,“我、我才是房东啊!”——她心里好像有什么打翻了,连椅子也不坐了,起身来。而后语无伦次道:
“我、我我我也要仆人的头发!剪下来啦!……这个这个是……这是征用!是房费!”
律这才留意到她:
“别都这样玩啊……”
“呣呣呣——”
爱茵甩甩脑袋,察觉到自己刚才发言的无接洽。尽管头发的话题已经过了,她却重新提起,并且要宣示什么。有虚汗从额角落下,她还是故作镇定,轻快哼道:“哼哼~!”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孟德尔先律一步转过身来了,给她心中带去剑拔弩张的氛围。
然而,那女孩只说了这样的话:
“柊律老师是爱茵同学的仆人?”
“当、当然~!”
“既然是仆人,那么老师是完完全全被爱茵同学所拥有的,并不需要单独切下一块来额外地再‘拥有’一遍。”
这话让爱茵愣住。
过了两秒,才道:
“这、这样吗……小、小孟德尔说得对嘛~!对嘛对嘛。”
在愣完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且心里生出额外的愧疚了:自己先前是在怀着怎样的动机呢……
她埋下头去。
只有一旁的律在心里默念:切下一块是什么说法,太血腥了吧;还有既然这样,那你做的事未免不算一种对爱茵的强夺……
但不管怎样,气氛意外又意料之中地继续平和下去了。爱茵、孟德尔和卡夫卡继续挤回长椅上,树叶间的阳光安稳地投下。
……
图灵在不远处,开始认认真真做准备运动。她看见律和大家依然没开动,很自然地把矛头对准前者:
“训练员还不动是在做什么啦!”
没想到律还没准备好,试图继续蒙混出一些时间,看看她,傻傻咧嘴,像是要原地瘫软下去般,慢吞吞说:
“反正我不上场……”
这态度引得图灵稍稍跺脚了。她一看,大家也都懒散着,反显得她自己十分突出,于是赧然,拿律道:
“你、你——
“怠惰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