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张在太阳尚未完全高起的天上，一部分被照出带淡黄的白色。另一部分，背光处的，蒙着浅浅的阴尘，像不着调的口琴声般随意飘散远走。
在图灵眼中，此刻的律好像就是那个不着调的人。少女像第一次同天敌决战时的小兽，凝视着她，尽管这样的凝视曾已发生过多次。
“好啦好啦……”
律的气息像天上逸散的云般，松懈吐出。被女孩说作“怠惰恶魔”的她，今天本也是有个训练员的身份的。
给女孩们组织接力也好，或者，就算要参加全国神奇宝贝大赛也好，她并不继续懒惰下去。所以稍稍扩胸振臂，亲为一下准备活动，算是在图灵面前，勉为其难缴械投降。
图灵本以为自己的凝视会长久持续下去，没想到律这么快就顺从了她，反而不习惯：“喂、喂！你这家伙要偷懒就偷懒好了……”
“唔……嗯。”
律表面答应，实际上只从振臂运动改成了体转运动。她神情轻快，也让被轻视的感觉，在小图灵的心中油然而生。
“别、别看不起我……！我刚才可不是在请求你做准备运动的意思……更不是乞求！”
“这是什么，叛逆心理吗……”
律摊着眉毛，嘴巴呈一字看她。
这时，尽管有了律的带头，女孩子们还是赖在长椅上。不过时间倒很充裕，经得起如此的浪费——孟德尔看了看手表，能用来锻炼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她今天是故意带了手表的，结束后掐点回学校，还要和法拉第说早上好呢。
“话说，”律俯下身，在舒展一下腰部的同时，抬起头来，“小图灵今天穿得很专业呢。”
图灵低头，扯自己的衣角看。上身是运动T恤，下身是超短裤，她的腿能直接感受到风的掠经。她只是自然觉得，对待跑步要认真一点，才在出门前选了这一身。
在家里对镜时，她还觉得踌躇满志。现在她将这身穿了出来，却看大家，都是常服。她竟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了。并且，自己以前还没穿过这么短的裤子。
“……”
方才律说的话，立马让她这身衣服成了大家视线的焦点。她，看去脸上有种微酩的感觉，连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短裤没有口袋，而衣服的弹性很好，她只要一用力就能看出扯着的痕迹。
于是在微微灼着的面颊之上方，她眉毛皱起来，在结巴中故作愤怒，嗔向律道：“你、你这家伙为什么非要关注这种地方啊！”
律无辜地，把轻巧的眼光抛向远处，毕竟在穿普通衣服的女孩子们中间，今天的小图灵的确有些惹眼。
“对哦……”连爱茵也附议，“从刚刚开始就想说，小图灵今天很不一样呢。”
“前辈……”图灵脸上的温度由内焰级别升至外焰级别。默默地，她走到大家所坐的长椅后，借椅背把腿挡起来，表面看是怕风的样子。
过了两秒，她又蹲下去，连上衣也要挡起来，只露了眼睛往上的部分，带些怯意地向外探视。
“嗯~？”爱茵刚才一恍神，左看右看，不见了图灵，“明明很好看很合适，为什么要躲起来？”
见律还留在她视线内，她故意把声音拉得绵长，“喂——不会是我的仆人在意念中对那种衣服浮想联翩，心声暴露，吓到小图灵了吧~？”
“与我无关啊！过分！”
爱茵的糟糕发言让律看向卡夫卡。
卡夫卡一脸无辜。
天上的云继续挪移，地上的光影也缓缓挪移。不远处，喷泉和水池里漫溅的水滴上，零落地映着熠熠的辉。有女孩在长椅上晃着腿。
图灵还在椅后蹲着，心里默念，“前辈说很合适……”，但她还是没有站起来。要是现在有衣服可换，即使是大冬天的风衣，估摸她也是愿意换的了。却不行。
一面煎熬一面赖在地上，她依然有些难接受，自己和大家是格格不入的。两膝在蹲姿中并着，被树影覆着，而默默共享着肌肤的温暖。她孑然偷着这种烤火般的温暖。
“啊，要开始了哦。”
律对她说。
这让她上身一挺，嗓子一咽。心里的羞怯像发生了置换反应，变成羞恼，想，自己竟然被那家伙反过来催促了！
她无意识地，被投石激水般地站起：“练、练就练，我本来就打算认真的！”
“很有干劲嘛。”
律轻描淡写道。
她嗓子又哽了一下，想捏拳却捏不住，有一种打到棉花的感觉，表情竟可怜起来。而律趁机伸手，一下按在她的脑袋上，揉揉。说实话，手感意外地好呢。
“……”
她闭眼，又试图握拳，手却软绵绵的。好像根本没有力气反抗，竟然让律那家伙摸了个够。
……
“四个人接力的话，来排一下顺序吧。”
律站到长椅前面，对坐着的女孩子们道。
图灵站在一旁，眼神在闪躲的途中，兀自飘到了爱茵身上。
她想，希望能和爱茵前辈交接棒……
而这时候，爱茵却紧紧吸附在长椅上，未抖掉身上的散漫，不准备开始。
她说：“我的仆人~！那种事情晚些时候再说吧~？”
律叉腰。
“明明是主要任务却被说成‘那种事情’……”她打算露出老师的威严，“快点起来啦。”
“嗯——”爱茵懒懒应，身体却不动。
“那就答应了，”律说，“小爱茵跑第一个。”
“呜诶——！”
来自律身上老师的威严让这种判决直接生效，确定了，爱茵要在接力中第一个上。只有这种判决，才勉勉强强让那女孩的运动细胞激活了一下。
而后，一旁的图灵想，自己不就只能跑第二个了吗？
恰逢律问了：
“那么，谁来跑第二个呢？”
“……”
图灵看向她，话到嘴边，力到小臂，却不知道该先出声还是先举手。她第一时间有些开不了口，想，为什么偏偏由这家伙来发号施令……！
“小图灵跑第二个吧？”
律突然说。
“你这家伙……”
“诶，不愿意吗？那卡夫卡……”
图灵没想到她变卦这么快，想说等等，却还噎着。她用眼神表达挽留，却没法失态地喊叫出来，眼睁睁看着律转向卡夫卡那边。
“我要第三棒——”
幸好卡夫卡这样说。
“诶，孟德尔呢？”
“第四棒。”
“果然还是只有小图灵上啊，”律转回来，“可以吗？”
图灵还没反应过来，双手抱胸，看右上方的天空。愣了两秒，终于道：“嗯……哼！这、这次就答应你！”——说着，每一个字都比上一个字要柔软些了。
和几周前类似的幸福感竟已扑面而来，就同这时候风切过公园边灌木丛发出的轻微哨声一样，她的心不可言说地飘起。
女孩瞳孔稍张，眼神却模糊，连律在她面前晃手也看不见。未扎的几绺颊侧的头发，也不言不语地高扬，且分出轻细的丝来。
……
女孩子们总算从长椅上起来了，做了一些准备活动，接着要开始绕着公园跑步。
“这里是起点，从那里绕回来，交棒，”律伸手对公园的结构指指点点，说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然后想起，“棒呢？”
没有接力棒！
先前竟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开脱：实在是匆忙的开始，毕竟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音乐老师，不善谋划这种事嘛。
她看向女孩中的其中一位。
“嗯……”
没办法，只好满脸怜爱地，将一本小书卷了起来。
《摆烂与自律行为学》。
孟德尔咽了咽口水。
……
有了接力棒，女孩们站在划定的起跑处。接下来的事就简单许多，只消绕着既定路线试跑就行了——顺带测试一下大家的默契程度，方法就是在交接时，别让那本卷起的书掉在地上。
一切继续推进。
爱茵正要起跑，却扭头看图灵，让那女孩的心情又一次起伏了：前辈在看我！而她看的原因很简单。她又对图灵身上的衣服说了一次：
“果然合适呢~！”
“嗯……嗯……”
图灵低头，诺诺应。
爱茵放低眉眼笑：
“很可爱~！”
图灵背起手来了，肩膀缩着，两手在身后看不到的地方疯狂拨弄手指。于是爱茵起跑了，而图灵还在原地，想着前辈的话。
她看着自己的T恤和短裤。
律和孟德尔在她身边静立。
她的心怦怦跳着。
忽然，一阵风掠过，好像吹熄了什么。微不可察地，一种别样幻异、却黯淡的情绪竟然摸索着上了她的心。她在心里喃喃：只是可爱吗……
她想，还以为这样穿着能让自己显得很厉害，擅长运动什么的……
抬头，她看爱茵跑着第一圈。远远地看着对方的跑动，虽然生疏，在她心里却是努力的外显。她顿时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
我怎么能在心里默认呢！我今天……绝不只是要变得可爱而已。我从一开始不就认定了么？是要不断变得厉害，向爱茵前辈靠近的——要让前辈刮目相看，绝不能只是可爱而已……
想着，时间流着，爱茵要跑完一圈了。图灵站在起跑点，看着爱茵逐渐向自己跑来，自己是二棒！她隐隐想着，也许该把握每个让前辈刮目相看的机会……
爱茵伸出了手。
她竟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之前更快了。
她也伸出了手，同时作预备起跑态。
爱茵更近了。
明明只是训练，她脸上却莫名渗出汗来。努力地调整呼吸，看着爱茵的脚步，然后叫醒自己，应该盯紧的是那本书——那个接力棒——
“要来了——！”
她用手抓向递来的书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