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茵走后不久，图灵望向公园广场的出口，脑袋轻轻歪斜，眼里似乎还映着念想。她的手不断捻着衣服布料。前辈还没有回来，她便走到水池边。
用手指沾了喷泉水，指尖轻轻靠近脸颊——
“不不……”
她放下手。
“这样就洗掉了……而且料想来，就算用水重新沾湿一遍也不会很像……”
看来刚才那一刻是难以复制的了。她指上水滴清凉，脸却是热的。只好低头，陷入一时的离神。明明公园广场清清净净，却莫名有东西在扑通扑通。
“前辈……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啦……”
她的思绪好像被填满了。
……
与此同时，第三个跑的卡夫卡，从广场另一头绕了过来，重回起点。她将接力棒——也就是卷起来的书——递给孟德尔。后者如箭般冲出去了。
“好快！”
那女孩的身姿，引发不远处正回来的律口中的感叹。
她是同爱茵一起回来的，手上还提了切开的西瓜。大红的瓜瓤自然昭显甜味，但她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爱茵的奖学金是用不完的吗……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爱茵听到她的话，故作优雅道：
“因为我是好学生呢~！我的仆人——难道不是很喜欢好学生么？”
“好学生讨人喜欢倒没错。”
“哼哼，果然是弱点呢~！”
爱茵自鸣得意，想，区区仆人嘛。然后，她从装西瓜的口袋里拿出小铁勺，道：“那么……”——以至于律轻而易举看出，她一副想要马上使用差役仆人的特权的样子。
“你想干嘛……”
她用两指握着小勺，一晃一晃，乖巧的表情后可能藏有很多种想法。而律，也许对那些想法怀了糟糕的预见，故两手放在胸前，有警惕状。
爱茵只凑近她的脸，说了什么。
“……”
“竟是这种要求么！？”老师说。
“哼哼~！”
爱茵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上发号施令，这时图灵从两人中间冒出来，挡开了律。两人都看着这突然介入的女孩，问，小图灵？
那女孩支支吾吾，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忽然觉得有将某个恶魔同自己前辈隔开的必要——刚才定是那家伙在进行邪恶密谋了。
“啊，”律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手里，“是因为小图灵现在就想吃西瓜？卡夫卡和孟德尔她们呢？”
——提到的女孩也跑完步过来了。
孟德尔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布口袋。
她重新思考了一下爱茵的命令，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但，爱茵偏摆出一副小房东的态势，何况那西瓜也是她出钱买的——让律有些纠结。
……
许久过去，终于转念，反正身为家仆做过的事也不少了。加之看到女孩们脸上的细汗，和白昼照下的阳光，律喃喃：
“看在西瓜的份上……”
她勉强答应。
“哼哼——”爱茵倒是骄傲起来了，“我的仆人，果然是没法拒绝美少女请求的家伙呢——一听到这种事就喜出望外地答应下来……”
“从哪里看到喜出望外了……”律说，“这又是第几次强行给我安上并不存在的设定……”
“快点听从主人的话啦~！”
律苦笑一下，拿起小勺。
……
装着塑料口袋的布口袋放在长椅的正中央，左右侧各坐着这些德尔斐学院的女学生，她们在树的半荫下，让西瓜片的红瓤在阳光里闪烁——是汁水晶莹。
一小口下去，又凉又甜的感觉在舌尖散开，直至覆盖整个口腔。西瓜汁还挂了些在嘴角，或滴在捧深绿西瓜皮的手上。
“嗷呜——”
爱茵还没嚼完上一口就去咬下一口，嘴里的甜意满满当当。
这就是夏天。
不过，孟德尔发现了些端倪。这些西瓜片表面凹凸不平，根本不像是被正常切开——或者不仅仅是正常地切开。再看身旁的女孩子们——排除掉德尔斐学院礼仪的因素，竟没有像刻板印象里吃西瓜时会有的那样，将西瓜籽沾在脸上。
——问题就出在西瓜籽。
她看着自己手里完好的西瓜片。
“无籽西瓜。”
这似乎是一个反常且值得研究的现象，让她拿出了随身的小笔记本。这也许是“穿越者”所带来的提前于这世界的农业成果。这种东西，明明没有籽，却能够繁衍下去，其背后的育种原理……
她默默思考。
这时候，律在旁边，像是自我宽慰般给出了答案：“不管是西瓜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世界的变化离不开人工的力量啊……”
原来是人工的力量。
——或者是美少女请求的分量。
……孟德尔看到那老师手上的小勺，似乎明白了一切，包括人工的力量。律“呜”了一声。孟德尔将自己手上那片递给律，让她惊奇。
啊——和卡夫卡一样的好孩子，律在心里想。
“诶？”
爱茵发现她们的交互，
“我也要喂仆人吃东西~！”
律仰头：
“唔……太急了，等我吃完这片啦……！”
……
图灵拿起西瓜片，小口品尝。而后，她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敢大口吃下。西瓜汁沾到脸上，她顺手用手指去捂。
在手指碰到脸颊时，不久前的那种感觉归复而来——小巧的湿漉漉的，倒地时候的那种。她心头骤响起一声枪，扫过光谱般的感觉，眼睛看向无垠的回想地带，外人看她是在走神。
“前辈……”
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今天的幸福感要久久在她心里徘徊了。大抵所谓日常就是如此，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欢欣或什么别的东西，对个体来说，可能就是一天的满溢。
她发起呆来了。
“小图灵，不吃么？”
律一边大口塞着西瓜一边道。
这问话将她从无垠地带拉回来，咽了口口水，反应了两下，才道，当、当然吃——看在我今天心情好就吃啦——你这恶魔干嘛那样盯着我啦……不、不会又想操作我的心吧？
她捂住心口，好像真的生怕被夺取什么似的。
“不……我只是看你刚刚在傻笑喔。”
“什么傻笑，没、没有啦！”
图灵涨红了脸。
……
早晨的时间还是慢悠悠的，毕竟大家除了锻炼和吃东西，没有事情做，也没做多少事。太阳就像被结界束缚般，迟迟没有走到上学时间乃至中午。大家便在这绵长的时间里泡着。
“既然——”
爱茵忽开口了。
“既然吃了西瓜，今天就不用锻炼啦——”
“别随便发号施令啊，”律没有被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所迷惑，“吃西瓜和不锻炼可没有什么关联……今天也才跑了一圈而已。”
“呐呐，我的仆人，今天做的事可是跑步呢，那和历史上第一个跑马拉松的人所做的，可是一样的事情呢~——”
“孟德尔，刚才的一圈大概有多长？”
“200米。”
“200米么……爱茵不能再跑了么？”
爱茵打呵欠：
“再跑就完蛋了啦……”
那么运动会也要完蛋了，律想。
200米作长跑，不过是小学生的舞台，德尔斐学院的跑场要比这长得多——爱茵断不是只能跑这么些距离的，只不过歇了下来、一时懒惰而已。现在她要想的是，作为仆人，怎么以下克上来击破这懒惰……
“至少把交接棒学会啊。”
律想起爱茵倒地的画面。
这话没有激励起爱茵，反倒让旁边的图灵抬头了，眼瞳发光：“能和前辈再练一次吗——？”那女孩默默两手相扣。
……
律的眼神让爱茵没法回避。
“唔，那……”
爱茵作思考态，随后起身，像是答应一般，带着淡淡笑脸要走向那起点去。律放下心来。然而她忽然又蹲下了，上身后仰，摊在长椅上：“好痛！”
老师扶额：
“真是一点都不顾自己在同学前的形象……你可是爱茵丝坦学姐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的仆人快看我好痛~！刚刚接棒的时候摔到地上很痛诶！”
“啊，那么要怎么办才好呢？”
律看着她故意耍无赖的样子。那女孩还要将一缕发丝咬在嘴里，楚楚可怜的可爱样，竟真的需要律防御一下。
女孩坏笑，说，要仆人按了身子才能动，并试图计划，按着按着就萌混过关，跳过锻炼直接去上学。
律沉默地思考。
……
竟答应了她：
“啊，这个啊，按身子是可以的哦。”
“哼哼，果然是……”
“卡夫卡？”
那老师没等爱茵说完，便转向图书管理员，说是要寻求治疗专家的意见。卡夫卡懂了她的意思，原来是讨要些工具，便将东西给律看——
“有扳手哦——”
律见到这种故技重施，十分高兴，像是恍然一般说：“啊，我正好想起有那么一种办法，看来这次总算能派上用场……”于是接过扳手晃晃。
“扳手！？”爱茵瞪大眼睛，“这是……”
“听说有一种医术要把骨头弄断再让它重新长好……”律一本正经说。
女孩背后登时寒意涌现，“喂，等等，我的仆人，别开吓人的玩笑……”
“不是玩笑哦。”
律的语气很平静。
她晃了晃脖子——由于现代人的久坐习惯，她骨头自然咔咔响。这成为了她骗从前世纪小孩的工具：“在那个世界，人们都是这样治疗身子痛的……我的肩膀就是治过的哦。”
“什么……”爱茵一怔，稍稍反应了下，然后变得有些惊慌，“是真的！？喂喂等等我还没有准备……”
“不需要准备，很快的啦。”
律还是正经样。
她抓住爱茵的手，少女试图挣脱，却失败了。这让她心里慌乱陡然加剧：“呜啊——喂、喂、认、认真的吗！？……看着很痛诶！！”
律只是作出和她先前同样的坏笑。
“没事，一点都不痛呢——”
“呜啊，不要——！”
爱茵不敢正眼看，直叫起来。律还在逼近，一直逼近到她内心的角落。她像是要缩进角落的墙里，现实里她的身体也几乎要从长椅上掉下去，直到她大喊：
“练、练习就好了嘛……！”
女孩喘着大气，神情凌乱。她双手双腿不住地动着，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伤痛的痕迹。也许她口中的疼痛，在一瞬之间已痊愈了。
“好喔。”
律总算停手，
“看来有疗效了嘛。”
——爱茵在她面前，胸口一起一伏。
胜负昭然。
……
可她竟然莫名有些失望：
“真是经不起吓唬呢……”
此时莫名地，她看见图灵向她投来激动的眼光，却不知为何。她用眼神去应，结果那女学生马上把目光挪开了，就像从来没有看过她一样。
————
……
总之——
今天早上的训练，在爱茵的反复交接棒练习和图灵莫名幸福的笑容中告终。为方便，大家回爱茵家休整了一下，可惜出汗后早晨的衣物没有换洗，小房东也借出了些——下次再注意这个问题吧。
“嗯——”
律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还没忘掉今天是周一，接下来，向学校去。
